月傍漓中 第四十一章 察己知人

作者 : 钟瀛

苏历遵从父亲的话送了兄长直至揽阙桥,一路上却是一言不。雍杰见他神色忧郁,道:“你有什么犯愁的事情?”

苏历垂头,从马上跃下,道:“哥,你慢走,记得要来信。”说着牵着马走到英雍杰的马车旁边,同念儿道了别。

雍杰见他神情颓唐,拽住他道:“不就是要考取个功名嘛,这算什么?”

苏历嘴边现出苦笑,垂头道:“溪儿也这么劝我,我不是你们啊!哥你倒是潇洒了,爹他把所有期望都放在我身上了,我要是落榜了,只怕会被他打死。”

“弟弟,你已经在秋试中高中解元,怎么会……”雍杰说着,看他欲言又止,续道:“我回来这两日,每次见你都是神色忧戚,长久下去不行。”说着拍着他的肩膀,续道:“哥相信你定能一朝中第,别对自己灰心。”正说着,见苏历缓缓点头,凄凄地望着自己,不禁气上心来,大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女子,这点事情都扛不起,还指望有什么作为!”说着转身上马,看了弟弟一眼,“快回去罢,天冷气寒,回去多想想罢。”话毕策马狂奔而去。

苏历弯腰拾起自己刚刚掉落的玉带,跨上马背。马儿缓缓行着,他人在马上,思绪纷繁,只觉遍天苍凉。两旁山峦鞠律,层层积雪,他默默望着这些,心中惆怅难以消除,只觉天地晦暗,悠悠然不见其踪影。

就这样缓缓行着,一人一马,从鲜有人影的山路走到半山街,他一路全由着那匹坐骑。那马儿行得慢了,他也不恼,只由着它。路途并不算远,他整整走了半日的光景。这会儿远远望见了自家府门的匾额,在宽阔的朱漆大门之上,“苏府”两字竟是那般沉重。府门外的侍卫笔直地立在那里,几乎是一动不动。苏仲呆呆望着自家的府门,那门仿若是厚重的屏障,不止一层地将他藏在外面,藏在外面。他看着那扇门,甚至喘不过气来。

“这么冷的天,还闲庭信步地走!”苏历抬眼一瞧,正是苏溪,一时不知怎么答话。苏溪走过去握他的手,只觉像握到一块冰一样,她抓起一看,惊道:“你看看你的手,冻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说着指着红肿的地方给苏历看。

苏历垂头看看,缓缓抽回了手,“过几日就好了,我又不是你这姑娘家。”

苏溪见他步履蹒跚,身上的披风都穿歪了,鞋底尽是泥土,还夹着雪,心下难过。她追过去,一把抓住苏历,替他将身上的披风扶正,又帮他正了正冠。

“你怎么弄成这样啊!学而优则仕,若真是没有余力,何必这么吃苦呢!”苏溪看着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哥哥居然成了这幅模样,索性把心里话对他讲了出来。

“十几年如此,不想就这样放弃。”苏历一字一字道。

苏溪轻叹一声,笑道:“和我说话,也要这么言不由衷是么?”

苏历搓手呵气,苦笑着说:“还由衷呢!如果我落榜,爹他都会杀了我。”

“这种话不要说了。”苏溪瞪他一眼,随着他的脚步走过去。

兄妹俩走着走着,苏溪见兄长往父亲的书房去,便黯然道:“先别去书房了。”说着拽他回来。

苏历忙解释道:“我出门送大哥的时候,爹就叫我回来时务必要去书房找他。”

“你不怕他考你?”

“他——不会的。”苏历想了想,“这才年初三,或许父亲只是想敦促我罢。”说着摇摇头,快步向书房走去。

苏溪去了母亲房中,但阿颜却遮遮掩掩地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清楚——母亲不想见她。

苏溪犹豫着要不要同父母亲说清楚,而今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太久,她只觉近乎窒息。

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只听“砰”的一声,她惊了一跳,立即停住脚步。

若在平常,顺着门缝往里看也便能清楚了。如今是寒冬之时,门里面挂着厚厚的帘帐,窗也封得严严实实,想看清楚着实不能。

苏溪同情兄长,索性推开门进去。

正见到苏历在磕磕巴巴地背着什么,苏溪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见父亲坐在椅上,怒容满面,不禁替哥哥捏了一把汗。

她悄声站在屏风旁边,听了一会儿,方知苏历背的正是《察今》中的一部分。仔细说来这文章也不算难,听苏历背来却是万分吃力。父亲就坐在兄长对面,她想提醒都不能够。苏历每每多说出几句,父亲的脸色就愈难看。

苏溪站在那里,总觉的有冷风吹过来,她以为是自己错觉,毕竟看到苏历额上满是汗珠,但过了一会儿,她向旁边看去,原来有扇窗支起一半,她匆匆走了过去。

“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何也?”苏居羽怒喝,“接下去!”

苏历深深垂着头,不敢看父亲的脸,他额上涔着大滴的汗珠,鼻尖上也是汗,只有手心冰冷。他反手握着自己的手指,背在身后,尽力想尽快地接下来。父亲已经提醒了自己一次,若是还接不上……他这样想着,汗水不住地往下淌。

“先王之所以为法者……先王之所以为法者,是……是人也!而已亦人……人也。”

“有‘是’么?”苏居羽猛地一拍桌案。只听“扑腾”的一声,苏历连忙跪下来。

“你跪着做什么?起来背!”

苏历直直地跪在地上,不敢做声。这几月来在先生那里他确实尽了心,只是不知为何父亲竟然会选这篇《察今》来考自己,本就不熟,此刻又是心中畏怯,嘴巴张开也不知要说什么。

“故……故……,故……”

苏居羽怒极,他腾地从座椅上起来,转身冲到后堂。苏溪连忙冲了过来,一把扶起兄长,拉他站起来,只见苏居羽拿着藤条径直走过来,苏历只垂着头,一言不。

苏溪见父亲嘴角抽动,连胡须都跟着晃动,知他是怒极,只好笑道:“爹爹,你换一篇考嘛!这篇哥他回去以后再看就记住了,而且绝不会再忘。”

苏居羽眉头紧蹙,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苏历!你接着背,背完为止!”说着将手中藤条甩在地上,正落在苏历脚边。他怒气冲天,咬着下唇,好似要杀了苏历一般。

苏溪见哥哥复又跪下来,“故——”这次他是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只是咬着嘴唇,差点咬出血来。苏溪无奈之下,索性大声接道:“故察己则以知人,察今则以知古,古今一也,人与我同耳。”她一口气说了下去,心中愠怒,只觉父亲逼得哥哥也太狠了些。

苏历恍然大悟,大声道:“对对对!就是这句。”……

房内父子三人,只余呼吸之声,书房好似沉下来一般。

沉静……

整个书房倏地沉默了,沉默了。

苏居羽的脸色愈不对,苏溪看着父亲的表情,只觉似寒风刺过来,那边窗已关,却似还未关严一般。她下意识地往窗那边看去,三人谁都没有开口。

“爹。”是苏历的声音。

苏居羽没有看他,他眼睛盯着苏溪,声音骇人得平静,“在问你么?”

苏溪惊愕地望着父亲,她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情绪,父亲的语气那样冷漠。

她紧闭着双唇,摇头,目光望着地面。

苏居羽漠然地望着苏溪,头转向一边,看着苏仲,厉声道:“若是不能中第,就不要认我这个父亲了。”

苏历忽地抬头,惊骇地望着他的父亲。

苏居羽迎上儿子的目光,嘴角抽动,“更不要学你妹妹,伤风败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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