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香炉缓缓升起淡青色的烟,这些烟悠悠荡荡着,好似雾一般。苏溪定定地看着母亲,见她一直盯着那升腾的烟雾看着,一言不。
“娘要和溪儿说什么事?”她终于问了出来。
王氏一怔,瞧着她道:“你怕么?”
苏溪眼前瞬时浮现起那群黑衣之人将兄长的车驾团团围住的情形,她心中陡然一惊,点了点头。
“溪儿。”母亲又一次唤她。
苏溪微有疑惑地看着她。
“这件事就此为止罢!”是母亲的声音。
苏溪不由得回退一步,三月春寒,风顺着门吹入。
她想问原因,但母亲沉默以对,她只能自己在脑中思付着,半晌,她轻声道:“我们不说,就不会有下次了么?”
“你姐姐还在太子府!”母亲声音极轻,却听来沉重。
“只为了她,连苏家一门都不顾了么?”
“皇上百年之后,你姐姐定然是皇妃。”母亲又一次这样说道,只是这一次,她又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说:“到那时候,苏家一门俱要仰仗你的姐姐,所以她即是苏氏一门。”
“我明白了。”苏溪忍住眼泪,她半哽咽地同母亲道了声安,匆匆推门而出。
那些闪着寒光的剑仍然在眼前闪回,她亲眼目睹了兄长的无助,还有自己的无助。
若非秦蓦,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彼时,以为自己胆识过人,原来面对真的险境时,她也非自己想象中那般模样。
适才母亲提到苏氏一门,她在想,若自己是罗宫郡主,还会不会令出毒计,构陷苏家?
然而她想不清楚,她只是自己口中的漓州小家女,只有小聪明,却并无心计构想。宫廷阴谋,是她从不曾感受过的。当那黑衣人挣扎着道出实情之时,她的确全无办法。
“凝妆做了什么,引得这样的祸端?”这些疑窦在心中盘旋,直扰得她无法安宁。
她一家前来漓州,是源于一场谋杀。
大司马郑信之死,使得前任漓州节度使全族覆没。
尤卫昆一门,似是只留存了几人而已……
大司马并非他指使刺杀,他却无由成为了替罪羔羊。
而今,同样的情形之下,同是漓州节度使,苏家会否如他一般?
苏溪心中惊痛,难以平复。
她坐在府中长亭之内,斜倚着阑干。
三月漓州,已有花盛开。
艳色刺目,唐棣之华。
“秦蓦!”她忽然想到了他那般精准的箭法,母亲曾说,身为漓州节度使,哪里有胆量和动机去刺杀大司马?
她早猜到郑信之死或许是亲贵所为。
而半年前,漓州那些被冠以尤卫昆余党之名,含冤入狱的那些人,却是衡帝亲自批复,太尉罗疏隆亲派要员前往漓州督查此案,连颇得衡帝信任的王侯贵戚楚魏也前来督办此事。
明知是冤案,却仍要大办特办!
权臣之死,难道……
难道郑信的死,不是亲贵所为,而是……
刺客,来自漓州!
这话,莫非是唯一的真相?
传闻中,大司马是被一支短箭射入咽喉,当场身亡。
血溅在他多年来门庭若市的巍峨府邸门前。
秦蓦用箭时,那般从容,而那群黑衣人对于他而言,似乎不在话下。
他那时毫无惊惧,毫无恐慌,全不似一名依仗文墨才华度日的书生。
多日来,她险些忘记,秦蓦秦泊谙,曾是洛陵闻名遐迩的神射手。
苏溪竟在这个时候想清楚了尤卫昆之案!
由九五之尊谋划的刺杀,刺客自然非比寻常。
由帝师之子亲自动手,方能不辱没衡帝的君威。
“我不该这么想他……”苏溪心中点点疼痛,她心中有些不安,然而越是细思,越会理清整件事。
秦蓦身为隐士,却能承皇命而杀人,他入仕的念头,大概不止因为自己。
苏溪想到他那日所说的话,“你不止是为了我。”她心中想着,一时间只觉人事物事全非,天下何其之大,她已然分辨不清了。
父亲一整日不在,她想着或许母亲会将兄长苏历之事同他讲清楚,便独自一人前往漓山。
山路崎岖,她只身赶到赵客山庄时,已然过了正午。
秦蓦见她来,自然欣喜,只见他神色如常,只字未提昨日之事。
苏溪犹豫许久,兄长的事情已然清楚,她也不在乎将此事说与秦蓦。毕竟,是他救了自己和兄长,纵然此事乃苏门家事。
“依我看,倘若果真是罗宫郡主所为,那么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说。
“你怎么就能确定?”
“贵戚之事我也不懂,”秦蓦抚手道,“但害人……无关紧要之人,不必如此执着罢。”他淡淡道。
苏溪听得他平静非常的语气,信任的同时,复想到自己猜测之事。
她犹豫着,看他越是平静,越是想开口相问。
秦蓦看出她心不在焉,走近她身旁,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而苏溪双手抱着他的腰身,她渐渐闭上眼睛。
“昨天的事吓到你了?”秦蓦声音柔和。
她摇摇头。
过了好久,她就这样抱着他,过了好久……
“泊谙哥,溪儿有事想问你,你会不会骗我?”
秦蓦好似知道她的心思,他面色依然,唇边仍有笑意。
他没有回答,苏溪渐渐松开环住他的双臂。若是平常,以他的性子,自然要回道:“你还没问,怎知我骗你?”
但今日,他没有。
相反,他沉默着,只是定定望着苏溪的双眸。
苏溪恍然间清楚了大半,她已经不想问出口了。
“苏溪。”秦蓦在唤她。
“啊?”她神色诡异。
“你在洛陵时,听闻过陈王千岁?”他问道。
“当然,陈王是有名的贤王,我还听说,他的王妃是京师第一美人。”苏溪不知他为何相问,只是看他神情,却不像只是闲谈。
“我少时在洛陵,曾蒙陈王赏识,先父在时如此,先父故去,也是如此。”
苏溪不解,只看着他。
“普天之下,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尤卫昆节度使的案子,是冤案。”他竟主动提到此事,全无遮掩。
苏溪不知他是如何猜到自己所想的,只是见他一副怅然神情,呆呆地看着窗外。
“就算你……”她话说了一半,自觉不当。她本想说:“就算是你杀了大司马,也是他该死。”
她从前不知自己的心绪是这样的,如今想到,只觉诡异。
秦蓦见她并没有指责之意,也无厌弃恐惧之态,神色渐渐疏朗许多。
“溪儿,你如果想问,大司马的死,我是不是刺客……”他顿了顿,直视着苏溪道,“其实大以直接问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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