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正擦着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接着继续擦拭,笑道:“奴婢是姑娘的丫头,都听姑娘的安排。”刘兰芝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她低眉顺眼的,一副很恭顺的模样,不由叹息道:“我知道陪嫁丫头大部分都是给姑爷收房的,你倘若喜欢做小妾,我可以给你开了脸放在姑爷的房里,可是,你瞧着焦家的姨娘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艾月儿是个老姨娘,生了庶子尚且在老太太面前端茶递水,更不用说焦家大爷那边的那些通房丫头了,整日被大少女乃女乃骂得狗血淋头的,我可不忍心你受那些折腾。”刘兰芝看着翠屏淡淡笑道。
“姑娘!”翠屏手一颤,桃木梳子“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她慌忙捡起来,顺势对着刘兰芝跪下了。“姑娘疼惜奴婢,奴婢再瞒着姑娘就猪狗不如了。”第一章小婢:两情若是长久时
刘兰芝吓了一跳,马上就从榻上下来要拉起她来,自己知道这个翠屏最是忠心不过的,只是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呢?难道她也看上了焦仲卿?刘兰芝心里嘀咕着,却是伸手想把她拉起来:“翠屏,有什么话起来说,跪在那里做什么?”翠屏却执意跪着,脸上挂满了泪珠,“姑娘让奴婢跪着吧,奴婢全部都说出来,在心里憋着也觉得对不住姑娘的疼惜。”刘兰芝拗不过她,只得坐在榻边,安慰道:“那你就说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翠屏听了这话,俏生生的脸一红,忍着羞惭道:“是这样,奴婢不是家生子,姑娘是知道的,当初奴婢七岁丧母,后母觉得奴婢碍眼,家里也确实穷,就给后母卖进了刘府当丫头,幸亏姑娘你善心,也是奴婢的运气好,给挑了上来做贴身服侍的丫头,这十多年姑娘待奴婢真心实意,所以当初老夫人在给姑娘挑陪嫁丫头时,知道姑娘和奴婢情深意重,就让奴婢做了陪嫁丫头,原本奴婢就该认命的,只是……”翠屏说到这里吞吞吐吐起来。
刘兰芝也没有催她,只是静静地等着她说下文。
翠屏停顿了半晌,大概觉得难以启齿吧,有些难为情,但看着姑娘静静倾听的模样,不由咬了咬嘴唇,道:“只是奴婢从来没有想着做通房丫头、侍妾之类的!”她脸涨红了,胆怯地看了刘兰芝一眼,生怕自家姑娘生气,因为陪嫁丫头虽不是要给姑爷收房的,可是作为姑娘的左膀右臂一般情况下,倘若姑娘有孕或者其他不能服侍姑爷的情形下,陪嫁丫头大部分会给姑爷收用的,以来固宠或者笼络住姑爷,就像刘家大少女乃女乃汪氏的陪嫁丫头虽然最后打发了出去,但是仍旧是给收用了后,给发卖出去的,那想当然肯定不会许个好人家了,这是比较狠心的主子姑娘了。自家姑娘是个心善的,翠屏知道倘若她真把自己给了姑爷,也断然没有最后发卖了的道理,可是自己不想掺和呀!也不是不喜欢姑爷,她觉得姑爷那等男人,似乎心不放在儿女情长上,姑娘嫁过去半年,按说新鲜劲儿也过了,红梅给送给了乔家做妾,姑爷平日里待自己虽然温和,可是也就仅仅止于此,她不敢妄想别的。何况她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翠屏抬起眼以为自己说了这句话会惹恼了姑娘,可是姑娘确实脸上平静得很,甚至翠屏在烛光下能看出几丝笑意来,难道姑娘会高兴?她有些纳闷。
刘兰芝却看着翠屏认真道:“翠屏,你既然是这么想的,也就罢了,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丫头都想着当姨娘、当偏房的,只是你有中意的人吗?”翠屏越发不好意思,期期艾艾道:“不瞒姑娘,奴婢和娘舅家的表哥自幼就比较合得来,表哥今年二十岁了,娘舅和妗子都张罗着给他订亲,他不乐意,是等着奴婢以后放出去嫁他呢!”刘兰芝大乐:“你的娘舅家的表哥?就是在给我们打理银子的那个敦实憨厚的小伙子?”翠屏的脸更红了,确实泛出几丝喜悦来:“正是他!姑娘在庄子里休养时也是见过的,眼下在一个当铺里当小伙计,跟着舅舅学了好几年做生意了,估计快出徒了,就可以当个二掌柜啥的了。”“呵呵,你这个丫头,瞒我倒瞒得结实!”刘兰芝笑道,“那是自然的,当二掌柜的娘子可比当大户人家的小妾强多了,起码是抬头挺胸的正室娘子而不是做小伏低的小妾,这一点,翠屏你倒是看得透彻,”翠屏不好意思道:“姑娘不生奴婢的气?其实姑娘原来也知道奴婢的几分心思的,后来姑娘在焦家经历了变故就不太记得了,奴婢也是心里急切了,怕姑娘早早给奴婢安排了后路。姑娘真的不怪奴婢自作主张?”“怪什么呀!”刘兰芝一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有自己的想法,这个强求不得,我倒是不舍得你受委屈做姨娘的,你既然这么想,我也不好拆散你们这对鸳鸯,要不我找个时间把你给嫁过去?”翠屏依旧拿着梳子给姑娘梳头,“姑娘,使不得,奴婢的表哥说能等的,姑娘目前身边缺不了人,紫苏大大咧咧的,要她叉着腰骂人打架可以,要是讲服侍姑娘,她可不够仔细;红袖倒是个聪明机灵的,不过也太小了点,尤其是在焦家,那里人人都揣着一百个心眼子,红袖太小,奴婢怕她应付不来。”刘兰芝笑了,“那也不能耽误了你的终身啊,十八岁也算是大姑娘了,你娘舅纵然无话可说,你那妗子不着急吗?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大部分都成婚了呢!”翠屏忸怩地一笑:“姑娘猜中了,奴婢的妗子的确催了好几回,不过都给表哥挡了回去,姑娘不用担心,一时半会儿没事的。毕竟服侍姑娘才是奴婢的正事不是吗?”“唉!你呀!”刘兰芝笑着摇摇头,“话虽这么说,也不能老让你娘舅家等着不是?你放心,等我把焦家的事情理顺了,就让你娘舅家遣了媒人来提亲,我会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最迟也不会过明年春天吧。”“不可,姑娘,也太急了些!”翠屏忙着制止道,“奴婢怎么着也要看着姑娘生下小公子,安稳了之后才能放心嫁人。”“呵呵,傻丫头,你的青春就不值钱吗?”刘兰芝觉得心里微微感动,为了这个忠心的丫头,在焦家最难的那些日子,都是这个丫头在照顾受尽虐待的原版刘兰芝,有好吃的,她都偷偷拿来给刘兰芝,要是没有翠屏这个死心塌地的丫头陪伴,估计刘兰芝会早早地挂了,等不着柳兰芷这个现代人的魂魄了。在穿越伊始那段艰难地日子,翠屏也是尽心尽力地服侍着自己,如今这个小丫头还是忠心耿耿的,让刘兰芝心里大为感动,见惯了现代人的尔虞我诈,纵使是大学校园里也不是一片净土,所以这样的忠心令人感叹,尽管是奴性使然,刘兰芝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给翠屏更好的出路。
她沉吟了一会儿,对着翠屏道:“即使你嫁人也耽误不了服侍我啊,何况,你嫁了人就以我陪房媳妇的身份帮我打理庄子和那些银子,岂不是更好?”翠屏眼睛一亮,陪房媳妇一般在大户人家里很得重用,自己可从来都没有想过此等好事,况且看姑娘如今的样子,以后定然能够发达起来,姑娘已经暗地里让自己用嫁妆银子盈利了,以后更是钱途无量呢!她的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那奴婢就谢谢姑娘恩典了!”翠屏对着刘兰芝千恩万谢。
“好了,咱们说定了,等回去我就让人捎信给你的娘舅上门来提亲,咱们先定下亲,免得你的妗子叨叨咕咕的,你以后还要做人家儿媳妇呢,免得未进门就先讨了嫌。”刘兰芝笑着吩咐。
“是!”翠屏应了一声,把刘兰芝已经擦干的长发放于枕畔,又把被角掖好,“姑娘歇息吧,今儿个累了一天,又给奴婢操了大晚上的心,奴婢就在外边守夜,姑娘有事招呼就行。”刘兰芝缩在温暖的衾被里点点头。
翠屏一口吹熄了蜡烛,拿着早就备好的灯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眼前一片黑暗,刘兰芝想着自己和翠屏的一番话,不禁笑了,她没那么大方,想着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是这个时代允许男人三妻四妾,她如今还没有弄清焦仲卿的想法,似乎焦仲卿不怎么热衷通房丫头之类的,这是一个可喜的信号,她就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很好,倘若不能,她也不强求,守好自己的心,安心地做一个古代的小媳妇吧,有些认命不是,在黑夜里,她无声地笑了。适者生存,每个时代都有自己清晰的脉络、有通行的规则,倘若想活下去,就要顺应这个规则,尽可能让自己活得滋润,而不是巴望着什么“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爱情,却触碰这个时代的禁忌无疑会很悲剧的,她不想万世流芳,称为文学史上的反封建的烈女,举身赴清池是原版刘兰芝的结局,而不是她的,她只是想好好的,滋润地活着。烈女贞妇,名声很好听,却是过得辛苦,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她是个爱惜生命的小小女子,是柳兰芷,不是刘兰芝,所以文学史上那个勇敢反抗的小媳妇注定和她背道而驰,其实她很钦佩刘兰芝的勇气,以一己之力来对抗整个宗法社会的规则,下堂求去,被迫再嫁,双双殉情自杀,看上去很美,其实却是鲜活的两条生命,也太惊悚了。其实本来可以不用这么激烈的不是吗?婆婆不喜欢儿媳妇的事情多的不胜枚举,真正休妻的,也没有几个,只要两个人能转圜一些,这个难关应该可以过吧,为什么非得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流芳百世了,地底下的两个冤魂却觉得遗憾吧。她眼角里有些濡湿,再难也要过下去不是?何况不就是恶婆婆一枚吗,凭着自己多出来上千年的文化积淀,估计也应该不难吧,她沾沾自喜地想着,在暗夜里,她渐渐进入梦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