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兰芝在女宾宴席这边,见到了各式各样的内宅妇人们,大部分的内宅妇人都认识清秀文雅的知县的妹子,于是一个个都上来和她打招呼,刘兰芝虽然一个也不认识,但是不妨碍她笑眯眯地待客。加上知县夫人汪氏的长袖善舞,一时间后院的妇人宴席倒是热闹非凡。
在这些妇人中,刘兰芝正在笑吟吟地应酬着,旁边的翠屏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刘兰芝回头一看,翠屏附耳过来:“姑娘,红梅和乔五太太也来了。”边说边给她眼神示意。刘兰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大约二十岁的模样,穿着银红色并蒂莲褙子,狭长眸子,嘴角含笑和旁边一位乡绅的夫人窃窃私语。而她的身后侍立着一位丫鬟,却是已婚夫人的妆饰。穿着墨绿色衫裙,紫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细挑身材,削肩膀、水蛇腰,瓜子脸,唇瓣微翘,眼角上挑,一副风流妩媚的样子。看着刘兰芝主仆往这边看,神色立马紧张起来,对着那坐着的妇人低头耳语了几句。
那个妇人蹙眉,看着刘兰芝的方向,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厌恶之色,对着那大丫环淡淡说了几句,于是那个丫鬟就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
那个丫鬟来到刘兰芝面前,福身施礼道:“奴婢红梅拜见姑娘!”刘兰芝知道这就是当初原版刘兰芝的陪嫁丫头之一红梅,背主叛逃的那个丫鬟,是乔五太太亲自上门索要的那个丫头,她不禁笑了,有趣,这个丫头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过来行礼,是不是知道她的卖身契还攥在自己手里呢?
刘兰芝含笑道:“不要多礼了,你在乔家过得还好?”旁边的翠屏禁不住冷哼了一声,满脸的鄙薄之色。
那个红梅涨红了脸,直起身来陪笑道:“多谢姑娘挂牵,奴婢在乔家还好,只是姑娘您怎么能回来刘府呢?”在红梅的印象里,自家的姑娘自从嫁到了焦家就不受婆家待见,虽名义上是二少女乃女乃,日子过得其实还不如三等仆妇的吃穿用度,她实在是不甘心,自己长了一副花容月貌的好模样,怎么就能天天跟着姑娘受委屈呢?幸好乔家来人把自己给要走了,那个风流俊俏的白面郎君,想起乔五公子来她心里就泛起涟漪,盼着能进了乔家的门,做了乔五公子的通房丫头,她心甘情愿,虽然,那个乔五太太一反初次见到自己笑眯眯的模样,也没有给自己侍妾的名分,她还是感到满足。她可不想跟着焦家二少女乃女乃吃残羹剩饭,穿粗布衣衫了。只是,焦家老夫人刁氏如此蛮不讲理怎么会让姑娘会娘家给刘老夫人祝寿呢?难道发生了什么吗?她偷眼打量面前这对主仆,都是衣着鲜亮,姑娘穿的是湘妃色云锦衫裙,自是落落大方,头上简单地挽了一个流云髻,插着一个八宝翡翠金步摇,自是富贵端庄的模样。可叹那个翠屏也穿的是浅红云缎子的长褙子,和在场的夫人们打扮别无二致,区别在于她梳了双髻,还是丫鬟的发髻罢了。难道如今这二位主仆得势了?她满心地疑惑,刚才就觉得姑娘在那里笑容明艳动人,一副快乐的模样,显然是过得不错,她也是已婚的妇人了,看着姑娘那神采飞扬的模样,估计是与姑爷恩爱和谐,她不明白,于是过来打探一番了,这可是乔五爷暗地里托付给自己的事情呢。
翠屏见她如此问,不由冷冷道:“自然是焦家老夫人许了,姑娘和我才能来,况且,在咱们赵州女儿回娘家也很正常嘛!你越来越大胆了,竟然揣测起姑娘的行踪来了,怎么?做了乔家的姨娘怎么还是一副丫鬟的打扮?”红梅的脸上涌起了一阵子难看,她最恨别人提起这个茬儿了,这个翠屏,往日里在姑娘面前倒是最忠厚的,怎么如今如此牙尖嘴利、刻薄待人?她不知道在刘兰芝那些最艰难的日子,翠屏和姑娘相依为命,最恨忘恩负义,背弃主子的奴才了。
刘兰芝知道翠屏是个直肠子,把什么事情都放在脸上,不由暗地里给她递了一个眼色,翠屏会意,有些不太甘心地闭了嘴,狠狠的瞪了一眼红梅。
刘兰芝笑道:“翠屏自来如此,你们一起待了这么多年,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只是你如今怎么样?我记得乔家老太太可是许了你偏房的名分的,怎么如今还是这副打扮?”原来按照这个时代不成文的规定,虽然偏房、侧室、姨娘、通房丫头都是男人的小妾,但是名分上是不一样的,按着红梅的奴婢出身,当个通房丫头也是正常的事情,一般只有诞下子嗣才会抬了姨娘,或者有些出身好的女子如秦罗敷,是没落官宦人家的女儿,倘若做妾,自然是贵妾了,是偏房的,名分仅仅次于正室夫人,这也是翠屏她们几个紧张秦罗敷入焦府做妾的缘由,不外乎是正室的强有力的对手。至于通房丫头,那就很卑贱了,是男主子看中的丫鬟,收用了后的称呼,比一般丫鬟高那么一丝半点,是主子的玩物,却不是正儿八经的姨娘,是个尴尬的存在,最起码在焦府,通房丫头有些令丫鬟们鄙视,得宠呢,有了子嗣也许会太姨娘,不得宠呢,男主子玩厌倦了,女主人也嫌弃她狐媚风骚的,转手就把她卖掉了,价钱比一般的丫鬟还不如,毕竟是二手货了,一般好人家是不喜欢此等女人做妾的,就是贩夫走卒也觉得不太好,所以要么是卖给老鳏夫,要么是卖进了花街柳巷,从事风尘肮脏的勾当,因此刘家大少女乃女乃汪氏一声不吭把当了通房丫头的陪嫁丫鬟卖出去了,很受婆婆和相公刘玉树的冷眼,因为这件事情做得很不地道,相当于活活葬送了一个女子的后半生。
没想到红梅费尽心思地想从焦府里鲤鱼跳龙门,却选了一个这么尴尬的存在位置。刘兰芝不厚道地心里暗爽,瞧瞧,这就是背主的下场。
红梅脸上尴尬之色全显,她强笑道:“我家少女乃女乃的意思,只要奴婢诞下了乔家的子嗣,就给奴婢抬了姨娘。”她说着似乎有沾沾自喜之色,随即试探着问,“姑娘可还记得乔家五公子?”旁边的翠屏拿眼使劲瞪红梅,红梅装作看不见,笑吟吟地看着刘兰芝的神色。
“五公子是谁?”刘兰芝一头雾水。
红梅看着刘兰芝的神色不似作伪,不由有些着急,“姑娘,你不会忘记了乔家五公子了吗?你们当初可是……”“你这个小蹄子在这里胡嚼什么舌头根子?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到的,何时与那些不相干的人有来往?”翠屏过来厉声打断了红梅的话,“你赶紧去你家少女乃女乃那边吧,她一个劲地往这边瞅呢!你如今是乔家的通房丫头了,可不许再胡吣,可要记得你的卖身契还攥在姑娘手里呢!”红梅的脸白了一下,回头看向乔家五少女乃女乃的方向,果然,她在那里焦急地向这边张望着,看着红梅这边,脸上有恚怒之色了。红梅赶紧告退,“姑娘,奴婢的主母找寻奴婢有事情,奴婢去服侍了!”说着惶急地走了回去,连礼都没施,翠屏撇撇嘴,看着刘兰芝道:“姑娘别理那个小蹄子胡吣,哪里的乔五乔六啊!”刘兰芝看着翠屏紧张的神色笑道:“是不是我早就忘记了的事情?你抽空告诉我,免得以后出了状况,我找不清由头。”翠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碧莲奉老夫人之命搬来的几坛子桂花酿,都拍开了。在座的这些妇人们,大多是能饮几杯的,嫂嫂汪氏有孕不能喝酒,刘兰芝作为刘家的姑女乃女乃虽是贵客,也算是半个主人,因此招呼着古代这群内宅妇人“吃好喝好”的同时,刘兰芝也被迫喝了几杯甜甜的桂花酿,初时她觉得也不顾类似南方的米酒,度数极低,不醉人的,未免大意了一些,自恃自己还有几分酒量,可是,酒过三巡,她心里突突地跳,白皙的脸上泛出了桃花之色。她觉得脸上、身上都热热的,知道这个桂花酿的后劲大,不由有些后悔鲁莽了,看来是有些上头了。她低声对着身侧的汪氏道:“嫂子你看着席面吧,我去洗洗脸,看来为你挡酒喝高了。”汪氏也看着小姑子脸色红扑扑的,不由笑道:“好的,姑女乃女乃去歇息一会儿吧,我让绿萝和碧莲看着哪,今天委屈姑女乃女乃招呼客人了!”刘兰芝笑笑,站起身来,脚步有些踉跄,翠屏忙过来搀扶住,向后边走去。
路上翠屏悄声埋怨:“姑娘真是的,那些不过是有求于大爷的乡绅夫人以及大爷的下属罢了,姑娘陪她们喝了那么多,快吓死奴婢了,我带你回房歇一歇吧。”刘兰芝带着几分醉意笑道:“大哥待我不错,那些妇人们是为娘亲贺寿的,嫂嫂不能相陪,我总得应酬一下吧,你放心,你家姑娘我酒量好得很,一点点桂花酿没事的,想当初红酒、白兰地、伏特加我都能喝呢,哎呀!阿玲,我好想你啊!该死的飓风啊!”刘兰芝在那里念念叨叨,翠屏晓得自家姑娘醉了,也没留意她说什么,看到前面的凉亭道:“姑娘在这边歇一歇,稳稳心神,这儿风大,一会儿我们就回房歇着啊!”刘兰芝醉眼朦胧之下,看到这是一个小巧别致的八角飞檐小亭子,不由嘟囔道:“这儿好,凉快!我身上热死了!”说着就要解身上的湘妃色披风。
“姑娘,使不得,当心着凉了!”翠屏忙按住刘兰芝的手,“姑娘稍稍一坐,咱们就回去!”“我不回去,这儿凉快!我渴了,翠屏给我倒水去!”刘兰芝大笑道,“有丫头伺候真好啊,阿玲,你羡慕嫉妒恨吧!”翠屏稍稍有些犹豫,留下姑娘自个儿在小亭子里不放心,她四处瞧瞧,在一架紫藤花架那里看到了一个婆子,于是招招手。
婆子跑了过来笑眯眯道:“翠屏姑娘有什么吩咐?”翠屏笑问道:“我记得你是张婆婆吧?”
那个婆子笑道:“翠屏姑娘好记性,姑女乃女乃未出门子前,常来花园里掐花的,姑娘那时候时常陪着姑女乃女乃来这儿,老奴就是张婆子。”翠屏从袖里掏出了几文钱,递给了张婆子,笑道:“这些给婆婆打酒吃,有个事情麻烦婆婆,我家姑娘渴了,我要回去倒水。婆婆暂且在这儿替我看顾一下姑娘。”“好的,没问题,翠屏姑娘去吧,我老婆子在这儿看顾着姑女乃女乃。”张婆子接了钱,眉开眼笑着连连应诺。
翠屏转身快步回茶房那里去弄菊花茶,她从游廊那边刚刚转出去,一个华丽的身影就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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