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五一愣,这才想起前些日子,他说起如何让河水不断流时,柳兰芷看似无意说可以去雪山那边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办法,这个聪慧的女子,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乔五心下暗自佩服。
那些部属们却都以为夫人就是乔五的妻室,因为乔五似乎故意混淆了这种称呼,只有自己几个心月复和院子里的那几个丫头才知道此夫人非彼夫人。可是知情的不会去说,不知情的都称赞乔五爷有一个聪慧无比的夫人,乔五也不去点破,而柳兰芷向来不关注这些风言风语的,于是柳夫人似乎真的成了草原上的乔夫人了。何况乔五还经常抱着小公子,那些部属都以为这就是乔五的骨血,纷纷上来阿谀奉承,乔五本来就以朔儿的义父自居,此时给这个部属逢迎拍马夸得飘飘然,见朔儿如此喜欢眼前这条河,大手一挥道:“如此,这条河就归我家朔儿所有,取名朔河!”
柳兰芷听了大吃一惊,转而笑道:“一条河干嘛要冠上我家朔儿的名头?要取名也是乔河、妖妖、娆娆河之类的,干嘛把我家朔儿给拉进去,不妥不妥!”
乔五彼时已有了几分醉意,笑道:“一条河罢了,我喜欢朔儿,希望把最好的给他,以后我有了山、有了地、有了江河湖海,我都给他,只是希望用这些博得你的一笑,我是不是有些昏庸了?察哈尔老骂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其实我愿意用手里的所有来换得你的开心,你的笑颜……”
柳兰芷心神剧憾,她正想说什么,乔五摇摇手,站起来踉踉跄跄道:“我知道,我要江山,我也要美人,你别说什么先来后到之类的话,也别说什么劳什子情深缘浅,我等得起,只要我喜欢就成了,人都说爱屋及乌,我喜欢朔儿,因为朔儿笑起来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你,我不会放过焦二郎的,谁让你伤心,让你流泪,我就要让他付出代价!”说罢他步履蹒跚地走了,留下了柳兰芷一人对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出神,秋雨又开始下了。
大新三年的秋季,新帝昭告天下,立陈洛为大汉的兵马大元帅,擢升焦仲卿为相国,一文一武辅佐新帝。江南的临江王也递上了臣服的折子,看样子似乎是天下太平了。
但是柳兰芷一直没有听到焦仲卿尚新寡的昭阳公主的消息。如今她已经做了乔五的“机要秘书”,乔五自从知道她的聪慧之后,渐渐把她引到了自己的智囊群里来。开始那些幕僚下属对五爷把一个妇人带过来很是不解,乔五也不解释,只是把许多折子、文书之类地交给柳兰芷看,柳兰芷也不推辞,安安静静地在里间看,外边的男人们,起初声音很小,后来争论起来也就忘记了她的存在,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有,争得挥动老拳的时候也常见。乔五一般听着这些幕僚们争论,等他们退下后,直接进来问柳兰芷:“阿芝,你怎么看?”
柳兰芷笑吟吟地:“你怎么会问我这些?我就是一个内宅妇人。”
乔五笑了:“焦二郎就是吃了这个亏了,中州皇后是一妇人,不是照样辅佐圣帝陛下打天下?妇人不是拘于内宅生儿育女、洗衣做饭的,不能小觑了妇人的聪明。”
柳兰芷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乔五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我听得金盏银苓说了,你一直不怎么开心,你如此聪慧,干嘛不把聪明才智用在帮我谋得草原霸主上面,一个劲地伤春悲秋做什么?你本来也就不是那种喜欢在后宅里争斗的女子。”
“你的目标仅仅是这个草原吗?”柳兰芷看着他似笑非笑,她刚才看了乔家的往来书信,长久以来在心里的疑团得到了解释,乔家果然很庞大,乔五有雄厚的财力物力支持,所以才短短的时间在河套草原上扎了根。只是柳兰芷纳闷,他哪里来的钱,还有一股很强的势力支持着他,给他情报,给他金银,这些都是地下的,但是柳兰芷看着那些折子和账簿,心里慢慢明白了。
乔五狂傲地昂起头:“阿芝不觉得我能坐上那个位子吗?,中州皇后曾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还说过什么‘皇帝轮流做,今天到我家’之类的看似大逆不道的话,其实……”
“中州皇后说过这样的话?”柳兰芷打断他,一脸的古怪,不对啊,她隐约记得前一句是秦末的农民起义军陈胜吴广说的啊,怎么成了中州皇后所言?难道秦末没有农民起义,汉家的天下是怎么得来的?
“是啊!”乔五纳闷地瞧着她,“咱们幼时一起在学塾里还学过这些呢,那个夫子老古董,说中州皇后此言大逆不道,你我还和他辩驳了一阵子,最后挨戒尺打的是我,你是女娃,夫子不好打你,却告诉了你父亲,让你跪祠堂,你我气不过,后来把夫子的胡子烧了,你不记得了?”乔五想起幼年的糗事,乐不可支。
柳兰芷却没有这些记忆,她匆匆想了一遍这个时空的历史,确乎是刘邦和项羽灭了大秦帝国,却没有那四年的楚汉战争,而是平分了天下,隔江而治,再后来,项氏子孙和刘氏子孙互通婚姻,如今江南的临江王其实就是项氏子孙,不过姓刘亦可,姓项也行,江南大部分是掌控在临江王手里,而临江王母亲是刘家人,王妃也是刘家人,上几代也是刘项各半,自从汉武帝之后,项家日渐式微,刘家渐渐强大,所以临江王为了巩固王位,所以直接改姓了刘,以彰显自己是大汉的皇室子弟。至于那个中州皇后是半途冒出来的,本来历代的皇后都是项家女的。
想到这里,柳兰芷有些犯迷糊,她敢确定这个中州皇后为穿越同仁,不过也的确够惊世骇俗的,但是圣祖皇帝喜欢,那些酸掉牙的卫道士也没有辙了。
柳兰芷只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到了一边道:“你既然相信我,我就直言,如今是直击匈奴的好时候,新帝一边用你,一边也防你,你名义上为大汉的河套绿洲郡太守,如今匈奴王庭那兄弟几个手足相残,争得不亦乐乎,此时若出手攻击,事半功倍。”
“愿闻其详!”乔五端正了脸色。
柳兰芷整理前世那些朝代更迭的事情,在心里约模了一个大概,然后分析道:“如今新帝貌似地位稳固,其实岌岌可危,如果我猜得不错,新帝估计很忌惮你,所以才给了你一个河套绿洲郡守的位子,其实是把你撵出了中原,我说得对不对?”
乔五点头,柳兰芷继续道:“江南的临江王估计不是真心臣服新帝吧,我从你给我看得这些密报里,可以看出新帝屡屡赏赐美人给临江王,看似是无限的荣耀,其实满含杀机,那些美人,美则美矣,手段却都老辣得很,才去了不足一个月,已经把临江王的王妃毒死,把他那唯一的王储给溺死了。这叫做‘大义灭亲’,虽然王妃算起来应该是新帝的姑姑,在权位面前,什么都不是,血缘亲情啥的都是浮云!”柳兰芷说着,眼里却浮出了悲哀,她现在突然明白焦仲卿的心思了,是不是焦仲卿获悉自己帮着乔五上位,会派人杀了自己和朔儿,这也称之为大义灭亲?!
乔五读懂了柳兰芷的心思,却摇头道:“焦二郎没有那么狠,这个人虽是心思缜密,却如我一般儿女情长,否则他不会推柜新帝安排的续弦昭阳公主,而谎称自己的嫡妻刘氏疯癫,在金銮殿上假惺惺地说了一套什么‘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之类的话,说到动情处涕泪俱下,新帝面上灰溜溜的,倒是在场的昭阳公主感动,说焦相国堪做痴情男子之风范,自己不想毁了焦相国的痴心。你说焦二郎怎么样?还念着你们母子吧?“乔五笑得诡谲。
“哼,别哄人!”柳兰芷一笑,“那个昭阳公主应该是新帝安插的一颗棋子,看到焦仲卿刺啦啦的,如同狗咬刺猬不好下口,估计转移目标了。”“阿芝聪明!”乔五抚掌大笑,“看来你对汉室也无甚敬畏之心啊!”“我好好的家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不都拜他们皇室的人争权夺利所致吗?大汉黎民都因此而遭受颠沛流离之苦,所以他们不够格做江山!一群只知道争权夺利的东西!”柳兰芷把这些男人全骂了进去。
乔五脸上有了三分尴尬,然后突然一笑:“我想我能做个好皇帝,起码让大汉百姓不再遭受胡人的骚扰,我驻扎的关外,是大汉的屏障。”“所以,你要趁着匈奴势力弱,一举消灭他们,倘若什么左日逐王站稳的脚跟,立马反扑,咱们汉人长于徒步而战,而短于马背上的功夫,这草原一望无际,正是骑马掳掠的好战场。”柳兰芷分析得头头是道。
“嗯,我听从了你的建议,让兵士们胡服骑射,果然,在草原上势如破竹!”乔五满眼发光,“阿芝,你还有什么高招?不要藏私,都讲出来,我真是捡到宝了!”柳兰芷暗道我以两千年的文明对付你们这些古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她掩饰了笑意道:“倘若我猜得不错,你现在处于夹板上,关内是新帝,忌惮于你,不愿看你做大,让你在关外和匈奴斗个两败俱伤。”乔五沉吟,柳兰芷看看天色已晚,笑道:“我回去瞧瞧朔儿妖妖他们三个去,如今朔儿淘气,妖妖和娆娆却是粘人得很,每日里我必须抱一会儿才好好地喝女乃、睡觉。”她说话间眉目恬然,带着些许的慈爱,显然待两个孩子如同己出。
乔五怔了一下,也笑道:“小孩子就是那样,别宠着她们,有丫头们照顾就行了,你别累着。”二人的对话如同普通的夫妻一般自然,倘若不是分居于两处,谁能说这一对不是夫妻?
柳兰芷笑了笑,转身即走,刚走到门楣处,听得乔五喊:“阿芝,稍等,这儿有你的信!”第一章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柳兰芷一回头,见乔五拿着两封信,都烫着火漆,一封来自江南,一封却是来自冀州的,她愣了一下,看向乔五。
乔五苦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让你帮我,你的信件我就不能扣着,这应该是你哥哥和焦二郎的信,也巧了,焦二郎历来精明,应是猜到了你在我处,你哥哥这两年与你不通音信,却突然也来了信。”柳兰芷接了信,一封是遒劲的字体,看着霸道无比,一封却是簪花小楷,与自己的字体极像,柳兰芷就知道是那个哥哥刘玉树的,自幼师从于一个夫子,字体也相像,那乔五也写得一手极俊的簪花小楷,只是他平日里的字都写得风流不羁。柳兰芷只是在着小书房里才得见他的书上那些批注,全是一溜儿的簪花小楷。
她看了看,对着乔五微微福身:“谢过五爷!”乔五眼神微暗,转而笑道:“没什么,倘若我对你处处设防,你对我也处处戒备,我们学着相互信任,你知道吗,我比焦二郎懂得赏识你!”柳兰芷已经袅袅婷婷地走了,似乎对他的话没怎么留心听。
夜里,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对着荧荧的烛光,柳兰芷先把来自江南的那封信,展开。信是哥哥刘玉树写的,字里行间是对妹妹的牵挂,说母亲年纪已大,喜欢江南的景致,不愿意回赵州了,如今住在杭州的西湖边,嫂子汪氏在江南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霞姐儿,正好符合了老夫人卢氏的心愿,一男一女凑成了一个“好”字。目前哥哥刘玉树在临江王府做事,很得临江王的器重。
哥哥的话里话外除了对妹妹的关切之外,似乎透露着让柳兰芷去江南一家子团聚,还说起,临江王刚刚死了王妃,意欲续弦,妹妹既然已经不是焦家的媳妇,可以考虑一下,毕竟临江王虽然年纪大了一些,却是一个忠厚君子,不是焦仲卿那等狡诈小人一般无情无义。柳兰芷拿着信笺哭笑不得,自己啥时成了香饽饽,匈奴王也要,临江王也娶的,难道下堂妇的行情这么看好?!她很怀疑。随着这封信,里面还加了一个附页,却是娘亲卢氏的亲笔书,上面字迹很少,却是写道:“芝儿的婚嫁自己做主,娘亲唯盼你好好的。”柳兰芷拿着信笺潸然泪下。哥哥估计想借着妹子的再嫁攀附临江王,可是,哥哥什么时候成了沽名钓誉之徒了?玉树临风般的翩翩公子,也学会趋炎附势了?还是,在临江王府见得富贵多了,开始也向往权贵们的生活了?柳兰芷摇摇头,她觉得看不懂这些男人了,一个、两个、三个都想着追名逐利,也许这就是现实吧,她蓦地想起一句话,女人是水做的,所以爱流泪,重感情,尤其了结了婚的女人,向来家庭是第一位的,而男人则不同,男人向往的是外面的天空,家只是他暂时栖息地而已,这也就明白为何挑起战争的都是男人了。何况哥哥刘玉树本来就是一个小县令,几经辗转去了江南,依附在临江王麾下也属正常。
她犹豫地看看那一封来自冀州的信,举着靠近了烛火,思量半晌,叹息了一声,还是拔下头上的簪子,挑开了封口。
薄薄的一张信笺,竟然是诗经上的一首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柳兰芷愣了,这个焦仲卿搞什么?诗言志,歌咏言?她有些发懵。焦仲卿不解释,不写一字提及他自己,也没有问候自己和朔儿,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首《蒹葭》?
她对着烛光沉吟了一会儿,笑了。
隔壁传来朔儿的哭闹声,这一阵子,他老是睡不踏实,跟着青果晚上睡了,半夜必然会哭闹一阵子,所以,下半夜都是柳兰芷把他抱到自己身边睡。
她收起了信笺,随手掖在枕头下,去了隔壁,果然,朔儿哭得惊天动地的,青果抱着他,轻轻摇晃着,已是深秋的天气里,她的鼻端却是急出了汗,紫苏手里拿着拨浪鼓,哄着,没想到这个臭小子却是不睁眼,一个劲地嚎哭着。
“我来抱吧!”柳兰芷急急走过去接过了朔儿,似乎是感觉换了人,朔儿的哭声停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看是娘亲,依旧不给面子地大哭特哭。
柳兰芷抱他在怀里,伸出手模模额头,不热,模模身上,也是正常,不由放下了心,慢慢拍打着他的后背哄着:“朔儿乖,娘亲在这里,不哭啊!”朔儿根本不停,哭得更凶了。
柳兰芷觉得奇怪,最近朔儿怎么屡屡半夜啼哭,让这儿的军医看过,一点儿也没问题,白天能吃能喝能玩的,当了晚上就闹,她抱着朔儿哄着,嘴里不由哼唱道:“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绿居……”朔儿的哭声渐渐停了,虽是抽泣着,趴在她的肩头,渐渐睡着了,柳兰芷不敢停,依旧抱着他,慢慢哼唱着,直至他睡熟。
两个丫头都抹抹额上的汗,紫苏嘟着嘴轻轻笑道:“还是姑娘有办法,我和青果把玉皇大帝、灶君爷都念叨遍了,连青果把匈奴的真神都央求了,小祖宗都哭个不停,姑娘给他唱歌倒是蛮灵的,姑娘明日教给奴婢吧,奴婢和青果给他唱,姑娘也好好安歇。”柳兰芷看着朔儿熟睡的脸庞,上面犹然挂着泪滴,不由伸出手轻轻给他擦去,小声吩咐:“你们都睡吧,夜深了,我抱着朔儿回我的屋子去睡。免得再醒来都不安生。”紫苏点头,青果刚想说什么,却困得打了一个呵欠。柳兰芷笑道:“快去睡吧!”说罢抱着朔儿回了自己的房间。
睡梦里,朔儿几次哼哼唧唧地哭闹,只是一听到柳兰芷那柔美的歌声,就安然入睡了。
次日,柳兰芷依旧去乔五那边听那些幕僚们议事,她去的稍稍早了些,幕僚们还没到,在小书房里却看到乔五顶着两只黑眼圈。
“五爷没有休息好吗?”柳兰芷问道。
乔五笑着看柳兰芷:“我怎么不记得你唱歌那么好听?”“唱歌?”柳兰芷纳闷,“我哪里唱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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