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平看着柳兰芷那呆怔的表情,低低念叨:“这些衣裳还是二女乃女乃当初离开之前做的呢,您当初做了那一樟木箱子衣裳就走了,您可知道二爷如今只爱那箱子衣裳,走到哪里都跟宝贝似的带着,这件锦袍已经算是不错了,二爷里面的衣裳那才叫……”焦平突然讷讷地住了嘴。
柳兰芷一抬头,却发现焦仲卿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他眼里含笑,鬓角那星星点点的白发,眼角也堆砌了许多皱纹,不似一个三旬年纪的男人,却似一个半老头一般的苍老了。只是那笑容虽是温和,但是眼神里却带着一些苍凉的味道,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却抚模那件枣红色的锦袍,本来已经抽丝的衣裳,又刮上了他的手指,他轻轻理顺那些丝线,感慨道:“阿芝可记得?这件衣裳是你怕我在外面冷,特意絮了厚厚的棉絮,一晃三年了,这件衣裳,我穿了三个冬季呢!每当穿上它,心里总想着阿芝当初对我的好……”那口气似乎他们还是恩爱夫妻那会儿般的随意,柳兰芷心里觉得压抑。她强忍住心里的愤怒,冷冷打断道:“原来相国大人勤俭至此,也对,如今北边战事吃紧,你自是应该率先垂范,省下置办衣裳的银子为边疆的将士多添一碗饭的。”
正在深情款款追忆往昔的焦仲卿听到柳兰芷的如此一番言语表情立马石化了,他惊愕地张着嘴巴,那戛然而止的模样,很是古怪。
柳兰芷身边的汪氏忙笑呵呵地打岔:“瞧瞧妹子你说的什么话呀,姑爷这是睹物思人呢,这些都是你的针线吧,啧啧,真是手巧呢,瞧瞧这个针脚,啊”她看到了那蹩脚的针线,有些夸不下去了,小姑子的针线未出闺时候很好呀,怎么是这个模样?她有些纳闷,却不知道此柳兰芷非彼刘兰芝,柳兰芷在三年前的时候,针线还不咋地,幸好焦仲卿不嫌,那时候只说是阿芝在焦家受了病痛之后,有些遗忘的缘故,却怎么也想不到真的刘兰芝早就去天国游玩去了,如今眼前只剩下一个西贝货,和他们周旋了三四年,周旋着,假的感情也有了几分真意了。却说目前汪氏拿着那件可以做乞丐装得破旧锦袍,想夸赞柳兰芷来着,却觉得她的针线真的是蹩脚,这个手艺连自家八岁的云姐儿也不如,怎么夸呢?她眼睛骨碌碌一转,随即指着那丛绣得还算工整的兰花笑道:“瞧瞧妹子这朵兰花绣得多别致?真的是少见的好看!”她不提还罢了,一提这个茬儿,刚才被柳兰芷挤兑的焦仲卿才缓过气来,笑着挽起了自己那绽开了棉絮的衣袖,“我这件衣裳也有兰花的,瞧瞧,这些都是阿芝的手艺,我稀罕得不得了呢!”
那敝旧的棉袍在柳兰芷看来如此寒酸,如此扎眼,焦仲卿却安之若素,得意洋洋地向大家炫耀,似乎那不是一件破衣裳,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柳兰芷无语,但是看汪氏还有江东王妃却是一副被深深打动的模样,果然,扮作痴情的模样,比较讨喜!她在心里切齿,却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怕再被焦仲卿绕了进去,这个焦仲卿扮作深情款款的模样,意欲何为?!
此时,一直在角落里垂头不语的秦罗敷,突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很有讽刺意味,立马,焦仲卿那一往情深的模样变脸了,他收敛了笑容,冷冷瞥了江东王一眼,江东王顿时额上冒出汗来了,对着秦罗敷呵斥:“贱婢,怎么能在相国大人面前失了礼仪?还不赶紧滚过来谢罪?”
秦罗敷倒是一扫起初唯唯诺诺的模样,扭着水蛇腰过来行了一个礼,抬头妩媚地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焦仲卿,却兀自娇笑道:“妾身见过相国大人!相国大人金安!”
“哦,这就是王府的秦侧妃啊!”焦仲卿面无表情,明知故问。
“正是!”江东王忙点头哈腰应道,“相国大人也知道,当初形势所逼,她是新帝赏给鄙人的,您看……”他闭口不言了,秦罗敷的身份很是尴尬,除了曾是侯三的下堂妻之外,她还是那谋反了的六王爷的义女,相国大人当初的爱妾,如今又成了江东王府的侧妃,真真的转换了诸多身份。
焦仲卿紧紧抿着嘴唇,只是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看着江东王的表情很是不悦:“既然是江东王的侧妃,自然应该是家世清白,可是你也知道这个女子,她嫁过好几回了!”
秦罗敷涨红着脸,很是气愤的模样,不错,她是嫁过好几回,可是,柳兰芷难道不是也改嫁了?怎么如今焦仲卿还拿着她当心肝宝贝?她怨恨地瞪了柳兰芷一眼,没想到却与柳兰芷似笑非笑地眼神撞到了一起,她始料不及,忙惶惶然避开了,垂下头做出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柳兰芷心里暗笑,这个,目前热闹了,这个秦罗敷先后服侍过焦仲卿和江东王二人,这二人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同情兄弟?”她不无邪恶地臆想着,觉得眼前这三个人的关系还真是纠结,嘴角不由含了浅浅的笑意。
江东王却是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对着焦仲卿附耳道:“相国大人,你也知道,那个书的事情,秦氏也是懂一些的!”
他此话说得极轻,柳兰芷的耳朵却是尖,听得一清二楚,书的事情?她一时有些迷惘,不知道焦仲卿和江东王打什么哑谜,却见他们二人开始窃窃私语,她听不清了,所以神情很是疑惑。
江东王妃此时恰到好处地拉了她过去笑道:“我也随着尚书夫人称呼你妹子吧,老觉得叫你什么刘小姐怪生分的。”
柳兰芷笑了:“我早不是什么刘小姐了,我孩子都生了两个了,你称呼我乔家的也使得。”
江东王妃忙摇摇手,连连道:“哎呀,妹子,可不能如此称呼,你可是焦相国的夫人哪!”她笑着挽着柳兰芷的手,“你说是不是?”她眨巴着细细的小眼睛,眼里闪着精明的光。
柳兰芷有些腻歪,这伙人怎么回事?这般颠倒黑白,她不由道:“江东王妃,我在浙西柳氏庄园那时候可是听五爷说过,漠北和江南一向相安无事的!”她故意抬高了声音,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屋子里立马静了下来。
江东王妃面色尴尬,放开了挽着柳兰芷的手,随后拿出了一方丝帕在手里绞着,眼睛却看向了江东王那边。
江东王也觉得窘迫,这个刘尚书的妹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东这边一向和平中立,不卷入中原的战火,他历来奉祖训行事,只是如今形势微妙,那个好死不死的秦罗敷又懂得解什么天书,依着他的意思,就把秦罗敷送走了,免得招了焦仲卿这个狼来,只是浙西前一阵子把西北的那只笑面虎乔五招来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在他的地盘上打起来,他都无视,何况,柳氏绣坊、绸缎庄是一大财主,他也不想得罪,在富庶的江南之地,欢迎这些有钱人,才不管什么漠北冀州的战事呢!可惜,天不从人愿,这个刘尚书的妹子不仅是乔五的宝贝疙瘩,竟然还是相国大人的心尖尖,两个男人都不好惹,所以他为难,赶紧把这尊大神送走吧,怕乔五来算后帐,留在这里吧,却是烫手的山芋,冀州的书信一封封的,最后相国大人亲自来了,他怎么办呢?江东王蹙眉,一筹莫展。
焦仲卿呵呵一笑,对着柳兰芷道:“阿芝说什么呢?夏王如今在玉门关外忙着行兵布阵呢,自然和江南是没有干系的,所以,我才来接你和朔儿回去,让母亲也看看她的亲亲的嫡孙。”
“你说什么?”柳兰芷吓了一跳,带她和朔儿去冀州?焦仲卿得了失心疯吧,怎么可能?
“我说我把你们母子带回冀州,回焦家认祖归宗!”焦仲卿言语铿锵有力,不容质疑大声道。
“我不去!朔儿也不去!”柳兰芷愤怒地竖起了眉毛,“我和朔儿已经和你们焦家没有干系了!”
“怎么没有?你可是我焦仲卿的嫡妻,唯一妻子!朔儿是我焦家唯一的嫡子!”焦仲卿不悦道,“阿芝,我知道你怨恨我,可是你必须跟我回去,我会照顾好你们母子的!”
柳兰芷气咻咻地瞪着焦仲卿,却是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怨恨倒是不至于,不爱这个人了,就不会再怨恨他了,可是他怎么还会如此偏执,认为只要他招招手,她就还会再回到他的怀里?自大而自私的男人啊!三年来,不管不问她们母子的死活,如今却想着什么夫妻情深、认祖归宗,天下的好事都是归他焦仲卿的吗?柳兰芷微微苦笑,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琢磨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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