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娆却是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知道,外公说,爹爹当了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监国了,估计朔儿哥哥从此我们要见不着了!”柳兰芷正拥着她们俩的胳膊僵硬了一下,她有些莫名地担心,那些告示里并没有提什么新皇之类的,但是,乔五他会去登上那个位置吗?那是他孜孜以求的吗?一时间她有些精神恍惚。
妖妖摇了摇她的手臂,见娘亲没反应,嘟嘴不高兴了,“娘亲”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那糯软的童声一下子把她拉回了现实,她忙揉揉妖妖的小抓髻,“娘亲在想你的朔儿哥哥呢,没留意妖妖,你想说什么?”妖妖看着柳兰芷,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咱们什么时候回到那个大院子里去,那里有娘亲给妖妖做的秋千架,妖妖想回家了!”柳兰芷心里一动,妖妖说的是浙西的那个柳氏庄园,如今,紫苏在那里守着院子养胎呢,她在陈州这个地方,严格来说还是焦仲卿的地盘,是不是该悄悄地回南方呢?只是想着朔儿和倾城还羁留在京都,她就舍不得离开北方。
原来当初,她趁乱把妖妖和娆娆送了出去,从江南辗转带到北方,本来想着委托给翠屏的,谁知道焦仲卿的眼线极多,翠屏怕不安全,却把孩子寄放到了张静姝的娘家已经告老还乡的张太守家里。
张太守是老臣一个,因为不满焦相把持朝政,所以气咻咻地告老还乡,他的相濡以沫的夫人在回来的路上染病离世,如今一个孤老头子和身旁的两房下人一起守着祖田度日。翠屏把两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交付给他的时候,还是相当忐忑的,没想到,老小孩似的张太守,却是喜欢这种含饴弄孙的感觉,虽然对乔五苛待他的幼女静姝,导致静姝早早离世而心怀怨恨,却是血脉亲情斩不断,很喜欢这个一个娇憨,一个机灵的孪生外孙女。
柳兰芷来了陈州的次日,就携了礼物,上门拜见张太守,如今他对外称张员外。初次见张员外,柳兰芷瞧着他貌似糊涂,但是细细的小眼睛里却偶尔迸发出精光,柳兰芷知道这是一个精明的老头,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去。
张员外其实很不喜欢外孙女的这个填房继母,可是看到妖妖和娆娆一副喜出望外,抱着柳兰芷紧紧不撒手的模样,也就暗暗叹了一口气。柳兰芷面对着这个老头,面色有些尴尬,她刚提出要把妖妖和娆娆接回满堂红后面翠屏的宅子,张太守就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你不能把我的两个嫡亲的外孙女置于险境!静姝既然把她俩托付给你,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待她们,如今你尚且不能顾及自己,怎么能照顾好这两个孩子?”看着老头气得横眉竖目的样子,柳兰芷唯有妥协,只得隔三岔五地悄悄地来看望妖妖和娆娆。
今日老头出门去了,柳兰芷也就不觉得那么尴尬了。
柳兰芷这次给两个孩子带来了自己亲手缝制的夏衣衫,妖妖喜的是素淡的浅蓝色,娆娆的则是可爱的粉红色,样式皆是一样的,两个孩子乐得合不拢嘴,妖妖还罢了,只是拉着娘亲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爱美的娆娆却是拉着丫鬟去碧纱橱内的隔间里面试穿新衣裳去了。
此时,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来回禀:“夫人,员外回来了,要见您。”柳兰芷微微蹙眉,她十分不爱见张员外那张耷拉着的老脸,仿佛人家都欠他钱似的。妖妖却道:“外公见我娘亲做什么?娘亲又不会给他送衣裳!”柳兰芷给她的孩子气逗笑了,只得拍拍妖妖的小脑袋:“你也去试试衣裳合不合身,若不合适,娘亲再拿回去改,你们身量长得快,娘亲上次只是目测了一下,并没有亲手给你们量。”妖妖懂事地点点头。柳兰芷站起身,跟着那个丫鬟去了张员外的书房。
书房里,张员外果然在那里等着呢,那书桌上有一封信。见到柳兰芷进来,他的眼角微微一瞥,道:“请坐!”言语里透着一丝傲慢和淡漠。
柳兰芷坐在离门边不远的一把棠木椅子上,尽量远离这个糟老头的盛气凌人的气场。
张员外的手指敲打着书桌,慢慢道:“老朽接到了朝廷的邸报,说是要册立幼主了,据说是夏王的嫡亲儿子,有皇室的血脉。”边说边抬起眼睛逼视着眼前这个妇人。
柳兰芷心里大吃一惊,面上却很是平和:“是吗?”张老头言语试探、目光灼灼地看过去,却见这个妇人淡然一笑,似乎并不以为然。他有些生气地一拍桌子:“刘氏!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你以为老夫不知道吗?大汉皇室的血脉怎么能够混杂?夏王是叛逆六王爷的亲生儿子不假,可是,那个所谓的幼主,却与皇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过是拖油瓶罢了!”柳兰芷的面色倏地变白,她抬起眼睛直视着张老头:“做拖油瓶的可不止一个,你要当心那两个孩子听见!”张员外其实说完就后悔了,自家的两个外孙女在继母的眼里不也是拖油瓶吗?他老脸难得涨红了。
柳兰芷道:“既然那个幼主与夏王没有血脉关系,为何还要拥立他?汉家皇室直系的虽然凋零,旁支的血脉却也不少,何苦如此为难那个孩子?”她的言语里带了一丝颤抖,这些男人争权夺利,连一个四岁的孩子都不放过,是树一个傀儡吗?
张员外惊讶地看着她,似乎这才弄懂,弄了半天她并不知情,也不情愿,他不由叹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那份邸报递给她:“你自己瞧瞧吧。”柳兰芷的手有些哆嗦,她从那信封里取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新正五年三月,拥立刘朔为帝,帝方四岁,议定夏王乔云远、丞相焦仲卿二人为监国,直至帝长……以下的字迹,柳兰芷不想再看下去了,她面色苍白,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眼睛里带着浓重的悲哀,他们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
悲哀之后是愤怒,她猛得把邸报扔在地上,“他们乐意争那个位子就争啊,斗个你死我活算了,谁赢了说谁坐龙椅,何苦为难稚子?”“你不喜欢你的孩子做皇帝?”张老头探究地看着她问道。
“不喜欢,我们本来就是升斗小民,就喜欢平平常常的日子,那个龙椅在你们眼里无价之宝,在我眼里却如草芥,谁爱当谁当去!”柳兰芷负气道。
张员外的眼里此时迸发出了精光:“我就说嘛,那个乔五虽是六王爷的儿子,却也是乔门的掌管者,他的儿子怎么能坐上龙椅呢?乔氏一门一直是有赖于中州皇后对义弟的情谊,才延续下来,让乔门的子弟继承了大统,这不是笑话吗?”柳兰芷有几分了解他口里的乔门与中州皇后的渊源,但是确实很不赞成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帝位是有德有能力的人居之,也在于他的出身。”张员外给她岔了一下,倒是一时沉默了。半晌,他叹息道:“当初静姝一门心思嫁给乔五时,我就很不赞成,只是,她坚持要嫁,我不得不妥协,其实我是不看好她们那段婚姻的,乔五的心思从来就没放在静姝身上,或者儿女私情上。”柳兰芷瘪瘪嘴,没有应声。
“算了,大姑娘静敏也写信来说,说你是一个好母亲,静姝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你,是件正确的事情,我却觉得你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儿野心,那两个男人,你随便抓住一个,说不定就像中州皇后当年一眼,可以做大汉最尊崇的女人,可惜,你不乐意去做!”张员外摇头,连连惋惜,“可惜,我的静姝也没有当娘娘的命哪!”柳兰芷不愿意和他唠叨一些追忆往昔的事情,她突然打岔问道:“你觉得夏王和焦相真的能效仿周公、召公吗?一起齐心协力,共同辅佐一个四岁的女圭女圭?”张员外正端着茶瓯的手,抖了一下,洒出了一点儿水,他有些嗔怪地看了柳兰芷一眼,“那就要看看这个幼主是谁了!如果他们俩都很在乎的人,说不定会成。焦相善文,夏王善武,如今大汉的西北,匈奴在蠢蠢欲动,所以,如今他们二人真的‘能’化干戈为玉帛‘倒是好事,百姓们可以少受战争流离之苦了!”张员外说着这些,眼神里却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愫。
柳兰芷烦恼地摇摇头:“我还是带着妖妖、娆娆去浙西吧,那里我们什么心事也没有,做个土财主可是比什么都强的!”“问题是,你舍得你那亲生的儿女吗?”张员外淡淡一笑,“依着老朽的想法,你还是去晋州和夏王会合吧,你从那西山地震的事情里逃了出来。身子是逃出来了,心却还滞留在外面,岂不是更痛苦?”柳兰芷一想起乔五和焦仲卿联手的事情,就觉得是一场噩梦,连连摇头,“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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