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时分,柳兰芷给码头上的动静吵醒了,她伸了一个懒腰,揭开舷窗的竹帘向外看去,原来是那个大的白色航船在装货物,码头上的伙计都忙忙碌碌的,那个周管事在那里吆喝着:“都精心一点儿,这些都是打好包的货物,不要弄散了!”
她微微一笑,看来昨日是卸下的江浙那边的绫罗绸缎,不知运回去的又是什么货物,看着周管事那发号施令的样子,柳兰芷觉得红袖夫妻倒真是做生意的好手。她悉悉索索地起身穿衣,外面值夜的仆妇进来伺候,她摇摇手,笑道:“罢了,横竖是坐船,我也不耐烦挽发髻,胡乱扎上就行了”边说边手脚麻利地扎了一个马尾辫,那两个仆妇很是惊讶,但是看着夫人这般简单,也无语了。其实是柳兰芷来到这个时空那么久了,一向是贴身丫鬟给梳头,因为那些发髻看着美丽,却是极耗费时间的,并且是个耐心活儿,柳兰芷可没有那个耐心坐在那里弄头发,所以,自己也就马马虎虎扎一个马尾辫,再用一块青布帕子遮住了头。王妃瞬间变村姑,那两个仆妇不明所以,但是看着柳兰芷和气,也就没有多想些什么,只是笑着回禀:“周家嫂子一大早就来给夫人请安来着,奴婢看着夫人还没醒,于是打发她去了。”哦?红袖又来了?柳兰芷翘翘嘴角,这个红袖怎么变得如此客气了?她发现了什么吗?她思忖着,却微笑着对那两个仆妇点头,“我知道了!”
洗漱完毕,妖妖娆娆也醒了,这两个仆妇忙着上前服侍小主子,倒是柳兰芷闲下来了,她听得码头上突然热闹起来,好像是红袖在热情地招呼着谁,于是隔了舷窗看向码头,却是来了一辆清油马车,比着翠屏给自己预备的那个稍稍小了一些。远远的传来红袖开心的笑声,似乎真的是她的搭船的亲戚到了吧,所以她们在那里寒暄着。柳兰芷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眯眯眼,刚想细看,就听得妖妖娆娆糯软地喊“娘亲”,所以,注意力很快转回自己这个乌篷船内了。
早饭很是精致,一碗粳米粥,两碗乳酪,还有两碟精致的小菜,两碟小点心,很是合她的胃口,当然,那两碗乳酪是个给妖妖和娆娆准备的。
看着妖妖和娆娆安安静静的用饭,柳兰芷一刹那间有些恍惚,似乎是看着朔儿在自己身边的模样,心里一阵欣喜,可是凝神一瞧,却是妖妖娆娆她们姐妹俩,柳兰芷不由叹了一口气。
此时,妖妖娆娆都用完了早饭,仆妇上来收拾利落了,才赔笑道:“夫人,周家嫂子又来给夫人请安了!”
“哦,让她进来吧!”柳兰芷沉吟了一下,觉得逃避不是办法,还是要见一面才对,毕竟红袖这几年为自己南来北往的贩运货物,挣了许许多的银子,不能因为红袖昨日倨傲,就厌弃了她。
船舱里的撒花帘子掀开了,进来昨日的那个肥硕的妇人,眉眼疏淡,眼睛却是很锐利,她还是穿着昨日那水红的衫裙,头发梳得光溜溜的,簪着一个金簪子,却并不显得俗气。她进来就笑嘻嘻地福身:“奴婢给夫人请安,给两个小小姐请安!”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兰芷笑着道:“周家嫂子多礼了!”
她的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那个妇人身形巨震,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看向了柳兰芷,随即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您”她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柳兰芷满眼里都是笑意:“瑜儿他娘,许久不见,可好?”
那个妇人这才反应过来,立马跪下叩头:“奴婢见过主子!”
柳兰芷起身过去亲手搀扶起来:“快起来,咱们主仆没有那么多规矩和讲究!”
那个妇人真的是又惊又喜,拉着柳兰芷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姑娘,真的是您?奴婢都不敢认了!您,怎么来这里了?”她压低的嗓子,还是有些怀疑地看着柳兰芷。似乎不能置信,那个失踪在西山的主子姑娘,怎么时隔多日出现在登州码头的乌篷船里。
“这个,真的是一言难尽!”柳兰芷微笑地看着妇人,笑道:“红袖,你们夫妻这几年生意可顺当?”
提起生意,红袖的眼睛里熠熠发光,没了那些忐忑、陪着小心的模样,她说话极为爽利:“自从姑娘把这个航道告诉了奴婢,如今咱们一个月往返一次南北,是没问题的。昨日卸掉了二十匹绫罗,二十匹丝绢,还有茶叶、瓷器等等,今日早晨这不又装完了北方的棉麻、皮毛、药材等,满满一船呢!”红袖掐着手指算这一趟大约能赚多少银子,那模样有些像贪财的朔儿一般。
柳兰芷微笑着聆听着红袖的生意经,她没想到当初那个瘦弱的小丫头,如今成了江南与江北互通有无的船娘。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呢!
红袖滔滔不绝说了半盏茶,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柳兰芷却是一直很有耐心地听着。
只是妖妖和娆娆有些不耐烦了,娆娆上前扯住娘亲的衣襟:“娘亲,我和姐姐可不可以上岸玩一会儿?”
柳兰芷看着这两站可怜巴巴的小脸,想着她们接下来要坐大半个月的船,不由心软了,吩咐舱外的仆妇:“带小小姐去码头玩玩,只是切不可走远!”
“是!”两名仆妇,忙应了,带了两个小小姐下了船。
此时红袖才一拍脑袋,笑道:“瞧奴婢的记性,本来想着说让您带着小小姐去大船的,那边船工多,都是咱们知根知底的,安全一些!这一会儿却偏偏忘记了!”
“好啊!”柳兰芷倒是痛快,“那个白色的航船,我觉得也敞亮,只是内舱够吗?不是说还有你的亲戚搭船吗?”
红袖此时却是眼睛一亮,马上拉着柳兰芷下船:“姑娘,奴婢送您一份大礼!”
柳兰芷站立不稳,一时竟被壮硕的红袖给扯下了乌篷船,“红袖,先说清楚啊!”柳兰芷有些无奈,这个红袖看着长进了不少,怎么行事还是如此鲁莽?
红袖却乐颠颠拉着柳兰芷迅速踏上大船。
不愧是大航船,果然是敞亮得多,里面有好几个内舱,红袖拉着柳兰芷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船舱,门口有两个小丫头侍立,见到红袖带了陌生人过来,不由嗔道:“周家嫂子,青姨可是吩咐过,不许闲杂人等靠近郡主的卧舱!”
柳兰芷心里一动,就听得内舱里,有咿咿呀呀的婴儿嬉笑声,不由心下激动,拨开那两个丫头,就往里面闯。
“喂,你这个人,好没有规矩!”两个丫头吓白了脸,拉扯柳兰芷,却给红袖挡住了,“没眼色的小蹄子,还不退下!”红袖骂道。
“周家嫂子”两个小丫头一头雾水,看着眼前这个青布帕子包头的妇人,却是实在不认识。
一个丫头见柳兰芷往里面闯,不由高声对着里面嚷:“青姨,有人要见您!”
话音未落,柳兰芷已经进了内舱,舱里的摆设无一不精致,柳兰芷却无心看那些,她的眼光粘滞到那个大丫鬟抱着的幼儿身上,粉粉的衣裳,女敕女敕的脸颊,正咿咿呀呀闹着,被突然闯进来的柳兰芷惊吓了一下,却是立马绽开了笑颜,张着小手要求她抱。
“倾城宝贝儿!”柳兰芷几乎扑了上去,从那个丫鬟手里几乎用抢的,抱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眼泪簌簌而下。
“夫人?!”那个丫鬟呆愣在当场,直到柳兰芷抱过了孩子,才醒悟过来,眸子里全是狂喜,立马匍匐在地,哽咽难言:“青果见过夫人!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夫人了……”
“青果”柳兰芷也哽咽了,“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和倾城了呢!”
“夫人”青果又哭又笑,“夫人,您让奴婢找得好苦,夫人,您去哪里了?朔哥儿那几日都快疯了,您可知道?”青果泪水涟涟,她那个样子把倾城吓住了,倾城把头埋在柳兰芷的怀里,哼哼唧唧。柳兰芷忙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另一只手拉着青果,示意她起来。
青果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那袖子擦着自己的泪。
一旁的红袖看着这对主仆,眼里的艳羡一闪而过,原来自己和青果是一样服侍姑娘的,不过后来,自己去了浙西,而青果一直跟着姑娘,随侍左右,明显的,姑娘倚重青果,而自己和姑娘生疏了好几年!她觉得有些落寞,却是知趣地退出了。转而吩咐下人,把乌篷船上小主子的行李都搬过来。又安排几个人在码头望风,毕竟这儿还是冀州的地盘。姑娘原来教过自己“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吗?她转而把刚才的失落丢在了脑后,青果看似受姑娘倚重,但这么几年跟着姑娘应该是吃了不少苦,老大不小了,还没嫁出去,而自己如今都是三岁孩子的娘亲了,想到放在浙西庄院里的瑜儿,她心里甜蜜蜜的,儿子肯定也盼着自己回家呢,虽说是奴仆的家生子,可是自小锦衣玉食的和大家公子也不遑多让,而且,姑娘信任自己,把这么大的一个生意交给自己,每年自己的收入颇丰,在浙西都买下了一个三进的院子了,相公和自己齐心协力,贩运货物,虽然赚的是辛苦钱,可是心里踏实,比青果这几年肯定顺遂,她可是听得紫苏姐姐说,在大漠时,青果惹怒了王爷,差一点没命了呢,最后还当了一阵子道姑,唉!她同情地喟叹了一声。
当艄公和船工扯起那大大的帆时,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看着渐渐远去的登州码头,柳兰芷心下感慨,上一次是那伊稚邪协助自己逃亡的,这一次却是误打误撞地遇到了南下的青果和倾城,真是天意让她们母女团聚呢!她抱着倾城眉开眼笑。心里唯有朔儿放不下,不过也无可奈何了,朔儿是焦仲卿和乔五撺掇弄的那个什么“幼主”,幼主可不能随随便便离京的,以后,只能再寻找机会全家团聚吧,她看着船舱里妖妖娆娆和倾城这三个孩子,心里也满足了,妖妖和娆娆互相攀比着讨好小倾城,舱内铺了厚厚的绒毯,倾城在上面爬来爬去,被妖妖和娆娆逗得“咯咯”直笑,妖妖娇憨,一个劲地喊着:“叫姐姐,姐姐!”,娆娆却是很鄙视地看了妖妖一眼,自己却拿出精致的小荷包逗着倾城玩,倾城伸着小胖手去抓,三个孩子玩在一起,很是温馨,再加上朔儿就齐全了,不,似乎还少了一个,是孩子们的爹爹吧,也不知道他要的是家还是天下,一时间,想到乔五,柳兰芷心下黯然,转而甩甩头,丢到脑后,算了,顺其自然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乔五真的要江山不要她这个老美人,她也没有办法,幸好三个宝贝女儿都在跟前聚齐了,柳兰芷脸上终于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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