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和珅感觉有一双手扒上了自己的衣袖,绵软的手掌心触模到他的额头,跟着听到耳边有一个软儒的声音响起,“哥哥?”
和珅意识涣散间心念一动,猛然睁开双眼,果然见到一个小肉团半跪在他床前,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委屈,眼圈儿红红的,显然是刚刚才哭过,这一看不打紧,登时吓的和珅大叫了一声,“和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他身为鬼身,不仅在阳间见到了自己的儿子,现在竟又在阴曹地府见到了自己已故的弟弟。
“啊!哥哥,你算醒啦!哥哥下次不要再与苏和臣那厮打架了,这次还好只是磕着了头,下次……下次哥哥能就真的醒不过来了,阿玛才……才刚走没多久,我不想再失去哥哥你这个唯一的亲人啦!”和琳皱着一张小脸,边说边用袖子抹泪哭喊道。
和珅心内惊愕不已,苏和臣?这名字多久没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了,和珅记得他先前利用权职之便光明正大的把苏和臣送去了战场,他应该早就战亡了才是啊,怎么……和珅猛然抬头朝和琳望去终于惊觉哪里不对劲了,他眼前的这个和琳分明只是个垂髫小儿,他自己的身形也相较之前小了不是一点,而且他躺着的这间卧房万顷琉璃金碧辉煌,却和他记忆中咸安宫官学的卧房毫无二致。双手紧紧攥住锦被,和珅嘴唇哆嗦突感心底寒气大盛,转念想起他睁开眼后躺的那间不遮风挡雨的绳床瓦灶之屋和丰绅殷德死后惨象,心里又蓦地翻涌上了一阵狂喜,心道,定是上天知晓我和珅有莫大的怨气无法瞑目于九泉,这才让他在丰绅殷德的头七之日重生一世!
“哥哥?你怎么了?”和琳伸手攥上和珅的手腕,边摇边问道,他自然不知道和珅激烈的心理活动,只看见他哥哥脸上的神情变化风云莫测,关心之情溢于言表,而和琳心里更是在苏和臣这个名字前打了个大大的叉,饶是他少不经事面对苏和臣三番五次的公然挑衅,也恨不得哪日苏和臣那厮能彻底消失在他兄弟二人面前才好!
要说性情冷酷且辣手无情,想必年纪相仿的同辈之中谁也比不过和珅和琳兄弟二人,和珅他们家族的姓氏唤作钮祜禄,而钮祜禄这个姓氏在满语中译为“狼”,钮祜禄一族世世代代都将狼作为本族的图腾顶礼膜拜,他们的祖先将这种狼的本性埋进了每一代人的骨血中世代流传,加之从小和珅的父亲就这样教育两兄弟,弱肉强食的思想在他们的脑中便愈加根深蒂固!
和珅听见和琳的问话,却没言语,反而双眼直的看向和琳身后,接着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卷起床上的锦被就蜷缩至墙角,全身抖,眼中布满了恐惧,哆嗦的嘴里一直求饶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竟像是突然了疯!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和琳惊在原地,还没等他开口,另一个让人闻而生厌的声音就在和琳背后响起,“哟,没成想你这吊死鬼儿竟还真活了过来,前几日不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没能陪你那短命阿玛去阴曹地府顺顺遂遂的做对鬼父子,当真是惜的紧呐!”
“苏和臣!你嘴里放干净点!”和琳把和珅护在身后,朝来人大声质问道,一扫方才脸上对兄长的撒娇神情,眼神变的狠厉绝情,那副少年老成的姿态根本不像是个年仅六岁的孩童。
“哈哈,小弟先莫动怒,我只是来看看善保康复了没,毕竟是我动手在先,心里愧疚的很,”那苏和臣虽生的面皮白皙体格却肥硕无比,一眼望去就像只白白胖胖的大肉团子,一坨坨横肉堆在脸上,都教人看不真切他那五官是何模样,若不是和珅先被苏和臣嘴中不干不净的污秽言语惹怒,也不会甩开他那小胳膊小腿不要命的和他干架。
“呸!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这不欢迎你!”和琳愤愤的朝苏和臣啐了口唾沫,那日这厮说的脏言脏语他也听见了,无非是嘲笑他们兄弟克死了额娘又送走了阿玛,还要欺凌于他们,典型的小人之心!
小人通常都鼠肚鸡肠,真要招惹上了,就如同那腐臭膏药一般想甩都甩不掉。
苏和臣平日里仗着自己阿玛在朝为官,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加之他年岁在众学生中算是稍大的,时常狗仗人势欺压□□咸安宫官学的学生。那官学里教书的先生几乎都是翰林院的翰林,哪敢得罪朝中这些握有实权的大臣,故此对这些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和珅自从半年前被他阿玛送进官学学习,凭自身的聪明才智,很快便成了这官学中一等一的风流俊秀人物,苏和臣自然看不过自己的风头被个小白脸抢了,于是开始百般难为和珅兄弟二人。
苏和臣倒也不介意和琳不恭敬的态度,只是朝旁使了个眼色,便看到身体瘦削弱小的和琳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一下提溜了起来,给扔到了一边,他自己则慢慢朝床上一脸惊惧的和珅走去。
“你要对我哥哥做甚么!”和琳在那两个手腕凝聚虎力的家丁手下拼命挣扎,但任他怎么挣扎反抗都逃不出脑袋被按在地上的命运,和琳到底还是个稚女敕孩童,心里十分着急,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叫喊道,“哥哥!哥哥你快点跑啊!苏和臣你个狗娘养的!你实在太不要脸!”
“给我封住他的嘴!”苏和臣皱眉命令道,等到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苏和臣转头对上了和珅布满惊恐的双眼,又看到他此时疯疯癫癫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倏地咧嘴笑开了,“哈哈!善保啊善保,想当初,你也算是才气过人,如今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呢?你看看你自个儿,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的,”苏和臣硕大的身子压在了那张小床上,手背一下一下狠狠抽向和珅的脸。
和珅面相白杳,清秀的脸蛋上立刻多出了几道红痕,他害怕的摇着头却也不敢反抗,只知一味的抱着被子躲避苏和臣,嘴里咿呀咿呀的竟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苏和臣又抽了和珅几下,笑道,“哈哈!当真有趣!”突然眼神狠,一把揪住了和珅的辫子,手一用力就把和珅扯落到地板上,和珅的头被苏和臣拽下了一大把,辫结儿都被扯断了,凌乱不堪,和珅害怕的大哭了起来,看向苏和臣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抖,甚至还吓的尿了裤子,连弟弟和琳都顾不上就往门外爬去。
苏和臣眼疾手快的把和珅抓了回来,人一下坐在了和珅背上,那和珅身板纤细哪承受的住苏和臣的重量,差点被压昏厥,苏和臣拽起和珅不断扑腾的双手猛地按在了他背后,疼的和珅哇哇大叫,“教你跑!你怎么不跑了?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骑在小爷头上!”苏和臣心里早就对和珅有气,现在和珅傻了,他才不觉得是他把和珅打傻了,只认为上天都在帮他。
而这么一会子,和珅和琳兄弟二人的卧房外便聚集起了不少闻风而来看热闹的官学学生,这下众人都知道往日聪明伶俐的和珅现下竟变成了个傻子!但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和臣这般的恶霸行径无人敢管,也无人想管,都只当瞧个热闹罢了,反正火还没烧到自己家门口呢。
突然一名家丁大叫了一声,原来是和琳瞧见他哥哥被人虐待的这幕,死死咬上了家丁的手掌,破口大骂道,“死肥猪!快从我哥哥身上滚开!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了你!”另一个家丁急忙捂住了和琳的嘴,却还是晚了一步。
噗——死肥猪?!
看热闹的学生有不少人听后都在掩嘴偷,苏和臣身胖体宽的确是同山野里的豪猪相似,也是和琳年幼,才敢这般口无遮拦。
果不其然,苏和臣听后两眼冒火,他生平最恨别人这样叫他,今天和琳算是触到了他的逆鳞,苏和臣手一挥,两名家丁放开了和琳只见,他不怒反笑道,“本来小爷今儿心情好,不想和你们两个计较,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苏和臣手上一紧,和珅哇的大叫了一声,再也没了动静,竟是疼昏了过去!和珅本来被他坐在身下就没了半条命,这下更是不省人事了。
“哥哥!!苏和臣我要杀了你!!”和琳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救和珅,这正中了苏和臣下怀,和琳连和珅的一方衣角都没够到,眼前一道黑影劈下,人就被打飞了出去,和琳捂着被苏和臣打肿了的右脸,咬咬牙,又不怕死的冲了上来,这次他长心眼儿了,被打飞前啐了苏和臣一脸带血的口水。
“你个小兔崽子!”苏和臣用袖子使劲抹了把脸,面目狰狞,也不管身下半死不活的和珅,抡起胳膊就要朝和琳揍去。
“都给我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苍劲的老者声音从门外传来,英廉双目含威面色冷的走了进来。他每日都得来紫禁城中转上几圈,今日路过咸安宫官学却现学堂中只剩下了几个学生,疑惑下这一探才知道几乎所有人都聚到了后院卧房,正巧他刚过来就让他看到了苏和臣殴打和琳这一幕,气的英廉登时胡子都竖了起来,厉声呵斥道,“荒唐!你们同为满洲族八旗子弟,将来都是国之栋梁,既在一处读书,本该是同气连枝手足同心情逾骨肉,闹成这样成何体统!你们还当这是紫禁城吗!这咸安宫官学中还有没有规矩了!”卧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零点,在场的学生包括苏和臣都吓的跪在了地上,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咸安宫官学中的那些翰林们听闻太子太保兼刑部尚书的中堂大人来了,还在官学内大脾气,全都火速赶了过来,“中堂大人息怒!这不过是小儿之间顽劣,之后加以管教就是,别为了这等小事伤了和气啊!”话者名唤吴省兰,身着常服补褂朝珠,戴红缨官帽,脸上堆笑,乃是乾隆二十八年由举人考取咸安宫官学的汉人教习,但他平日里却是个善于溜须拍马的人物,吴省兰心里自然清楚那和珅和琳是个什么寒酸家境,而苏和臣又有什么显赫背景,言语间自然也就偏向苏和臣这边,而另一方面,他居官学内多年不得志,此举也是想示好英廉。
“呸!明明是苏和臣那厮狗仗人势!”和琳听得吴省兰企图蒙混过关颠倒是非打英廉,根本不顾苏和臣频频朝他递来的眼神,起身大叫道。
英廉自然也不买吴省兰的账,冷哼了一声,眼风扫过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和珅和半边小脸肿的老高的和琳,还有那跪在地上一脸心虚的苏和臣,脸色不禁变的更冷,沉声质问道,“若按照吴教习所说仅是因为小孩顽劣,那如果老夫再晚来一步闹出了人命,吴教习,你是否也能担起这个责任?”
吴省兰听闻吓的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忙求饶道,“中堂大人,属下并无此意啊!”谁都知道英廉所掌刑部司狱,而官宦子弟私下打架斗殴这条罪依照大清例律也是大小,若真斗出了人命,他只是一介教习连个正经翰林都算不上,又何谈揽罪。
这才叫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自作自受!
“我说今日喝茶时,怎么瞧见那茶盏中的茶叶棍儿立了起来,原来是英廉来了,那小雯儿有与你一同前来?”就在这时,门外一连串爽朗的大笑响起,打破了卧房内的僵局,跟着,一位俊逸不凡的青年男子分开人群大步而入,他手拖顶戴花翎,眼中含着流溢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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