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苏和臣同和珅兄弟二人厮斗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官学里的学生在这一事件结束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和珅兄弟到底有多大的来头,竟能惹的英廉怒火中烧差点办了苏和臣连带吴教习?而随着关注度的提高,许多空穴来风的猜测也层出不穷,有人说和珅其实是水神下凡来祸害众生的,之所以疯傻了是强大的神力埋在体内侵占了脑力,有的说那和琳其实是地狱的恶鬼投生,凶煞之气汇集一身,苏和臣能死里逃生是另有神仙庇佑,还有的说其实是英廉看上了和珅兄弟二人之中的一个想挑选来作为孙女婿云云。
所谓三人成虎,以讹传讹,没过多久官学中的学生们就神化了和珅兄弟二人,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而和珅兄弟二人一直未曾露面,众人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传闻也就兴趣缺缺了,还是继续自己或朝九晚五或不学无术的日子。
于是当消失了一个月的和珅和琳顶着众人火辣辣的目光出现在学堂中时,一帮中二的小伙子们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朱珪颇为头疼的看着这帮心性未定的学生们,扬起手中戒尺“啪啪啪”狠狠落在书桌上,训斥道,“都给我坐回座位上!”见朱珪恼怒,所有人都乖乖坐着不敢再动,生怕被朱珪手中的戒尺打完手心还要跪着执笔练字,那滋味儿简直生不如死。
和琳个子小,他只觉得眼前突然来了黑压压的一帮人,又突然风一样的飘走了,此刻学堂中只剩得他和和珅突兀的站着,很是显眼,和琳抬头对上朱珪凌厉的目光,赶忙把“痴傻”的和珅扶到他的座位上,跟着书包一放,他自己也理所应当坐在了和珅旁边,未等朱珪话,和琳便抢先解释道,“先生,你也看到了我哥哥此般疯疯癫癫之态,而且是大病初愈,我和哥哥同坐一处,方便照应,”在和琳说话的间隙,和珅还不忘朝朱珪露出十八颗牙齿挤了个傻笑。
看的朱珪脸色黑,当日他听英廉说后还只道和珅只是被打的心血堵塞了一时痴傻,没成想过去了整整一月却还是不见和珅有所恢复,真是白白损了一棵好苗子,朱珪点点头,暗暗惋惜,也只得随着和琳去了。而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和琳朝他哥哥竖了个拇指,和珅却不以为意,他前世怎么说也是年逾半百,就算此时变回了小儿身体思想也是成熟的很,他盯着眼前的朱珪,看他虽然还是青年时期但脑子里那些迂腐思想却从未改变,和珅从头到脚都瞧不上朱珪,装疯卖傻这条计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
而要说起在这咸安宫官学内学习需要按日稽课,课程的设置也有文、武两科,和珅工文,和琳工武,和琳也不用学习外族语言,所以兄弟俩共同上的课程只有朱珪这一门。由于和珅同弟弟和琳幼时曾在私塾上过学,两人皆头脑灵活,聪明过人,尤其和珅已经是再世为人,朱珪在学堂上所讲的这些小儿科知识他早已烂熟于心。
所以和珅早在心里为自己做好了打算,他虽然博览群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深入研究过满文、汉文、藏文、蒙古文和西域咒语等语言,却唯独对医道不精,现世庸医当道,他一想起自己的妻儿病重逝世的场面,心中就撕痛不已,因此下死了决心要钻研医理,当下也不管是在课堂上,便拿起了一本医书兀自瞧出了神。
和珅所在的这间文正学堂是咸安宫内一座最特殊的建筑,整间学堂都是由大小粗细的木栏制成,条条木栏被能工巧匠镂成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云鸟花鱼,阳光折进学堂洒在学生身上便又是另一番味道,朱珪用文人都梦寐以求得到的谥号“文正”命名,是为了勉励学子更加勤奋进取用功读书,但这屋子冬日里是不开放的,所以再过些时日,文正学堂就要被暂时落锁。
苏和臣因为个子稍高坐在了靠后挨近窗子的位置,他本来见得和珅兄弟二人来到学堂便又要起歹心,却被朱珪冷冷的眼风扫遍全身,苏和臣一想起自己被朱珪责罚手抄了三千遍的论语他就双手抖,当下不敢再有动作。而苏和臣此人平日里不学无术,时常夜间偷溜出去,只道学着大人喝花酒听戏曲,就没有什么事他不掺和的,除了学习之外,谓“无一不精”,此时他正百无聊赖的拿着小匕首不知往身下的红木大山纹书桌上刻些甚么,朱珪在前面讲的那些怎么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的话他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突然觉得脑后一痛,苏和臣气哄哄的捡起不知道是谁丢过来的纸团朝后望去,就看吉尔勒冲着他呲牙咧嘴的,吉尔勒此人也是八旗子弟但没有苏和臣身家背景优异,平常总是着苏和臣转悠,奴才的相当狗腿,苏和臣不明就里的朝吉尔勒示意的方向看去,就见和珅挑了朱珪的一个死角正自个儿拿着书不知道琢磨什么呢,苏和臣一看就了,一个傻子还读书?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啊,况且这朱珪在课堂上是出了名的严厉,苏和臣心想,这次还不教我逮着你的小辫子!苏和臣奸笑着递给吉尔勒一个眼神,吉尔勒心领神会,把手举得高高的。
朱珪一看自己正讲到对联的押韵解义之难时,平时好吃懒做的吉尔勒竟然举手了,认为他终于开窍找自己解答疑难来了,面上严肃心里却很欣慰,“吉尔勒,你有何事?”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吉尔勒身上,见他站起身先是朝朱珪恭敬的鞠了一躬,说道,“朱先生,您向来对学堂中的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学生深受朱先生教诲之恩,日日思及唯有更加鞭策自己勤学进取以报朱先生启蒙之德,而圣上当初保留咸安宫官学更是为了培养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材,学生唯恐回报圣上而不及,若现在这神圣的学堂之中有人藐视圣威,弃圣上的一片苦心于不顾,朱先生,您说该当如何?”
朱珪刚开始听的云里雾里,到最后心中大概明了,心道,吉尔勒小小年纪为官那套倒是学的像模像样,都知道搬出圣上来压人,朱珪只是哈哈大笑并没顺着他说,浓眉一挑,又把皮球踢了回去,朝吉尔勒问道,“你认为又该当如何?”
“学生认为,该让他革除学籍,离开官学,比如——”故意拖长音调,眼神落在那边偷偷看书入迷的和珅身上,朱珪这下也注意到了瑟缩在弟弟和琳身后的和珅,手里抱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哟,我说这是谁呢,敢在朱先生的课上不埋心思,原来是聪明绝顶的善保啊,也是,人家现在聪明的都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了,我们这些凡人哪能相提并论,”苏和臣这时也酸溜溜的出声说道,幸灾祸的神情表露无疑。
和琳一听到吉尔勒说话,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重的恶意,结果这厮还真是针对他哥哥而来,平日里吉尔勒跟苏和臣狼狈为奸,这事八成就是苏和臣指使的,摆明就是为了把和珅从官学里赶走!和琳小豆丁生气了!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对苏和臣说道,“你嘴里别总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和琳!”听到朱珪一声高喝,和琳低下头也不敢再说话,朱珪拿起书桌上的戒尺,晃晃悠悠的走至和珅二人身前,而整个事情的关键人物现在竟然还兀自沉醉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一点没觉逼近自己的冷气压。
戒尺“啪”的一声落下,惊的和珅差点把书都扔了出去,和珅从前世开始读书就有个毛病——太专注!一看起书来眼里就容不下旁人,他只顾着钻研自己的别人的事和他没关系,朱珪这一下着实把他吓的不轻,就在这时,和珅做了一件让众人都大跌眼镜的事,他瞧着立在他面前的朱珪脸色不好,跟凶神恶煞似的,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还紧紧抱着和琳大腿不撒开了,“哇——!额娘!额娘!这个人好怕啊!呜呜呜……鬼啊!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额娘我好怕!”
这下不仅是朱珪,连一心想戏弄和珅的苏和臣也惊的差点没掉了下巴,他看见啥了?!一个十岁的孩子鼻涕一把泪一把,哭的梨花带雨抱着自己弟弟大腿直叫娘,这这这……
和琳看到朱珪的脸色越来越黑,心里憋笑的难受,面上还得装作一脸哀痛的安慰道,“哥哥不哭了哦,这是朱先生,不是什么鬼,你以前不是很崇拜他的,哥哥你不记得了吗?”听了和琳的话和珅才稍微止住了泪水,泪眼朦胧,鼻尖红红的看向朱珪,女乃声女乃气的问道,“你……你真的不是鬼吗?”
朱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他自己个儿本就不是甚么鬼,刚才根本就没必要点头吧!朱珪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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