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事物皆有条不紊的推进着,和琳安心在咸安宫官学内读书,纪晓岚则是腿伤大好,忙于江南乡试,福长安目前倒是不知所踪,而距离和珅就任三等侍卫兼管库大臣,也已过去三月有余,
这管理布库之职,本是连接宫外运输与宫内输送的一个过渡枢纽,每日都要与形色众人交际不说,还要同时受内宫的娘娘们的差遣,今儿说这个布料成色不佳,明儿说那匹丝绸做工粗糙,事端甚多且极其不耐,加上手下之人手脚还不麻利,一个不小心便有能为自个儿引来诸多麻烦。乾隆本是一时心血来潮将此重任交付和珅,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人“调兵遣将”,将那偌大的布库管理的井井有条,自成一番理财之道。一个月下来,竟是比先前省下了不少开支。不禁教乾隆龙心大悦。
这日和珅终于从终日忙碌中得空,打算跟着马车出宫买布,顺便去一趟念驻胡同,寻觅那名唤“灰脸”的白莲教之人,自和珅当日同申屠歌儿客栈一别,又从郎房回来京师后,便一直克己安分,他怕自个儿的无端升职引来眼热之人的不必要麻烦,是以按兵不动,待寻时机。
和珅里外交代了一天事物,叮嘱周全,见时辰不早,提脚便要走,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细声:“和大人,您这是要出宫去吗?”语调之中有些憋闷,倒是勾出几句委屈之意。
和珅转身,瞧见是个身穿葛布箭衣、系白玉钩黑带的小太监,他生的面红齿白,倒是不似宫中寻常太监般形容污浊枯槁,“蓝青?你怎的不留在屋内办事,自个儿跑出来了,”这个名唤蓝青的小太监自幼入宫,原先本无名字,只是同僚间因他酷爱水果吃食,便称他句小果子,和珅来后只觉此名恶俗的很,就给他换了名字,蓝青平日便跟着和珅学习左右,若不是和珅此番出宫身担密事,倒不会离了他。
一对上和珅丰姿夺人的双眼,蓝青瞬间憋红了一张脸,竟是一眼也不敢瞧他,细弱蚊声问道:“和……和大人,真的不能带上奴才……一同前去吗?”和珅璨笑着一张脸走到他跟前,言道:“蓝青,我们方才不是已经说好了,今日那东宫中的几位娘娘会派人来布库取丝绸,数目我已分门列清,你须得亲手交于她们,此事托付别人,我不放心,”说着,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蓝青身子一阵战栗,忙道:“奴才知晓了!知晓了!”依旧弓着腰不敢瞧和珅。
待和珅再欲说些甚么,周围却突然吵闹了起来。
“哎!十二阿哥!十二阿哥哟!您……您别玩儿啦!您快下来成不!?这要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奴才跟万岁爷交待不起啊!”
“都给我闭嘴!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此话虽然说的理直气壮,声音却有些微微颤抖。
循声望去,和珅瞧见一群太监宫女全都围在棵古树下,神色慌张错愕,顺着众人的目光和珅朝上一看,竟然现在那丈余高的古树上伏着一个少年,少年面目稚女敕,一脸专注的盯着他前面歪躺着的一只黑猫,那少年正是当今皇后乌喇那拉氏所出之子,十二阿哥永璂,性格虽然嚣张跋扈,却很为身边之人着想,实属难能贵。
永璂整个身子都挂在了高枝上,缓步朝前面的黑猫爬去,每爬一步树底下都传来一阵惊呼,和珅见这古树如此之高,稍有一步差池坠落下来后果不堪设想,连忙几步跑至树下,高声喊道:“十二阿哥!您先下来,您要甚么奴才替您拿下来!”和珅上一世便是因为不重视这帮皇子们,身陷囹圄还自信满满的以为自个儿还能大难不死,才落得一世缧绁无处泣苦,最后殒命而亡的下场。
“不都说了吗!小爷不需要帮手!”永璂刚喊完这句话,脚下突然一滑,本是立在树枝上的人一下子掉了下来,幸好最后双手堪堪抱住树枝悬在了空中,虽然免于一难却是把自个儿逼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局面。永璂心里也是吓的突突直跳,但见那只黑猫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纹丝未动,心内虽然害怕却仍旧不甘,他仗着身轻体纤,干脆抱着树枝一点点朝枝头蹭去,这一幕将树底下几个胆小的宫女直接吓昏了过去。
和珅目测了一番距离,二话不说,也伸长胳膊沿着树干爬上了树,他小心且快速的向上攀爬,尽量将永璂保持在自个儿的视线范围内。猛地,和珅听见“咔嚓”一声阔然响起,便见永璂攀附的那根树枝赫然裂开了一个豁口,且瞧着那豁口有愈来愈大的之势,和珅心内大惊,高喊道:“十二阿哥!请您维持着那个姿势不要动!”果断同手同脚向上攀去,终是来到了连接那根摇摇欲坠的树枝主干处,和珅一手扒着树干,身子尽量张开到最大限度朝前够去,“十二阿哥!抓住我!”
永璂刚才身悬断枝身子一坠,早已吓得脸色白,心中已然后怕了起来,这会子全身恨不得都缩在一处,根本不敢分出手去抓和珅,诚实道:“我、我不敢呐!你快救救我啊!”又扭头瞧见下面的高度,当即一阵晕眩。
和珅一咬牙,松开了扒住树干的手,整个人蹲在树干上,一步步朝前挪去,在离着永璂不足数尺之处再次伸出手,和珅微微一笑道:“十二阿哥,一会您便朝奴才这边跳过来,奴才自有办法救您!”话虽轻巧,和珅的手心却是止不住冒汗。
永璂生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女敕白如雪之人,听他声音清亮入骨,眉间难掩清华文雅之色,竟是一时愣住忘记回声。突然,他瞧见那个面上焦急,满目紧张的人在他眼前升了上去,耳边风声作响,这才明白过来是自个儿从树上掉了下来!紧闭着双眼,身子没有预想中擦伤摔伤的灼烧之感,却被一股大力托起,随即扑面而来阵阵清香,耳边忽闻:“永璂,没事了……睁开眼吧。”那个俊秀之人映入眼间,许是内心真的怕了,永璂一瞧见和珅便扑进他怀中大哭了起来,随后呜咽了几声,竟是沉沉睡去了。
“十二阿哥!十二阿哥!这这……赶紧宣太……唔!”
和珅忙捂住那名太监的嘴,严肃说道:“切不惊动太医!此事是由十二阿哥贪玩引起,若是将事情闹大,皇上不免怪罪十二阿哥不务正业,到时又不知哪般责罚,”和珅替永璂把了把脉,安心道:“莫要担忧,十二阿哥不过是受惊过度,是以暂时失了意识,带他回去修养几日,待到恢复元气,便无大碍了!”瞧那些宫女太监千恩万谢的抱着永璂走了,又见四周无甚人旁观,和珅这才松了口气。
“和大人!你没事吧!”青蓝急忙上来圈住和珅微颤的身子,关切问道。
和珅只是从青蓝怀里不动声色的挪了出来,拉上被永璂揪住而四敞大开的衣领,朝他安抚道:“我并无大碍,”因着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天色已然不早,错过今日,他日还不知何时能寻见良机。和珅又对青蓝关照了几句,便出宫去了。
隐匿于马车之上,和珅这才将掩于袖中的匕首拿了出来,而那白皙的右手此刻早已是血流如注!方才和珅若不是在千钧一之际抱住永璂,以靴中匕首制树,绝不能安然落地。和珅瞧着自个儿手侧翻起的血肉,无奈低叹一声,细细清理伤口后,以备在马车上的伤药止了血又缠上纱布。和珅撩起帘子朝外看去,心道他虽使了这苦肉计,但是效果是否拔群却未知,想起永璂最后昏了过去还揪住他衣领不肯放手,嘴角扬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当那马车走远了,古树宫殿旁,却忽然探出了两道身影。
“皇上,天儿凉,咱该回去了,”高云从立在乾隆身后,轻声提醒道。乾隆只是充耳不闻,呆立原地瞧着那棵古树,眼中布满错愕和狂喜,高云从自问他伺候了皇上十几年,从未见皇上这般失魂落魄过,心中不免对那名为和珅的小侍卫多留意了一番。
乾隆眼前似是出现了一名女子的音容笑貌,他随着那女子的一颦一笑心念春风,而渐渐的,那女子的容貌却同当初在德州,那个飞身救驾不顾性命的白玉少年重叠在了一起,乾隆倏地精神一震,竟是张口不知想说些甚么,最后只化作一声低叹,掩于古树落叶,瑟瑟秋风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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