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景珅被闹铃闹醒,一看这不才七点都没到,气呼呼地把闹钟按倒,翻了个身又睡了一会儿,猛地跳起来。他忘记了,他已经从沈灼家里搬走,没专车接送了。
王景珅抱着儿子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好不容易上了地铁,地铁早高峰简直像沙丁鱼罐头,肉贴着肉,塞得严严实实的。王景珅想放下王恭奇也没地方下手,只能全程抱着他,好在车厢里前后左右都是人墙,不用他拉扶手了。
要下车的前一站,王景珅就开始向门边挤,等地铁门打开,侧过身用身体挡着王恭奇,艰难地随着人流往外面移动。
到了站台,人群终于疏散开,王景珅和王恭奇一大一小都松了口气。
王景珅抬抬胳膊说:“再过两年你爸抱着你就挤不动地铁了。”
王恭奇还记着沈灼的话,兴高采烈地说:“沈叔叔说送我小车,我就以送爸爸去上班了。”
王景珅拍了拍他脑袋,时间所剩不多,王景珅抱着崽子继续冲刺。
王景珅觉得自己这是两个月被沈灼养得娇惯了,之前的日子也不是过得这么疾风骤雨?没觉得累,今天拎着崽子跑了一路,到修车行却是出气多于吸气,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珅哥,你没事吧?”
王景珅懒得说话,挥了挥手倒很有风范,一头进了办公室就摔在简陋的办公椅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缓过劲来。
老咯,老咯。王景珅颈项枕着椅背,忧伤地叹息。
中午午休时间,王景珅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一帮兄弟侃大山,一个人闷头在办公室里写写算算。
张斌几个人察觉到他们大哥不在,很悠闲地拎着啤酒和凤爪去办公室找他。
王景珅瞥了一眼,“要死了你们这帮兔崽子,上班时间喝酒嗯?”虽然这么说,王景珅却是夺了酒瓶,自己猛灌了一口。
张斌摇头晃脑凑过来,“珅哥,你在干啥?”
王景珅把计算的草稿纸让出来一些,张斌惊呼说:“珅哥,你要讨老婆啦!”
王景珅无语,“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张斌哈哈笑,“这不都在算计老婆本了吗?”
“这么说也没错,男人的车就相当于老婆。”王景珅看着自己一个月大致收支的明细。
“珅哥,你都要买车了?!”几个和他关系比较近的男人都三八地凑过来,各个脸上写着钦佩。
毕竟修车这行人员流动性很大,能熬出头的也不多。
小郭说:“是为了奇奇吧?”
王景珅点头,“他还小,配一辆车方便点。”他做修车工到现在快六年了,为了养活自己和儿子一直很卖力,现在除了喷漆,那玩意对身体不好,其余疑难杂症都会一些,这行确实又累又脏,不过对于讨生活的人有啥好挑的?王景珅现在一个月工资拿到五六千,省吃俭用点,自己又在修车行里干的,直接收一部二手车倒是不错。
王景珅这些年生活稳定下来,有些得过且过,这会儿有了目标,倒是恢复当年刚出来打拼时的干劲。
王景珅拍拍张斌的脑袋,理所当然地分配任务,“张斌,给我买三馒头……一个菜馅两个肉馅的,小郭,修车行来了什么难搞的车就交给你珅哥,跑到外面修的也以。”
几个自觉还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年轻人目瞪口呆看着说风就是雨的王景珅,好一会儿才合拢嘴巴。
王景珅回到家已经有些晚了,他自从在修车行里被叫哥,但凡劳他动手的都是疑难杂症,今儿算是下海了一把,棘手的简单的一把抓,连干了一个下午,在车底断断续续躺了两三个小时,现在浑身又脏又臭的,都是机油味。
王景珅回家先洗了一把澡,才上楼接王恭奇。
邻居把王恭奇送了出来,和王景珅寒暄了一会儿,就听到屋里有个老人的声音问:“小芸,是谁啊?”
龚芸忙回答说:“哦,妈,没什么事。”龚芸显然也没空招待王景珅了,把王恭奇朝外推了推,王恭奇牵住他爸的手,两人正要走,龚芸家的老太太就从屋里走出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王景珅。
王景珅皱了皱眉,但王恭奇一直托龚芸照看着,也就礼貌地朝对方点点头,“你好。”
王恭奇也很乖巧说:“女乃女乃,我和爸爸回去了,再见。”
老太太却说:“小芸啊……不是我说你,我知道心地好,但是我们家宝贝昆昆这么小,你再照顾人家小孩,哪有力气哦。”
龚芸尴尬地看着王景珅,“妈……奇奇很懂事的。”
“很懂事的也是孩子啊,我看到新闻上说,小孩一不注意就要出事的,那责任谁担啊?”
王景珅感觉到王恭奇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看来这老女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就给过他儿子脸色看了,神情顿时也冷漠下来。
王景珅板着脸的时候,也是有点气场的,那老女人明显怂了,推搡着龚芸示意她关门。
龚芸歉意地对王景珅点头,关上门。
老公房的隔音很差,就听到老太在门内一个劲指责着,“我们昆昆这么小,你怎么还有心思照顾别人家小孩,我儿子最近又一直出差,你和楼下邻居走这么近,别人要怎么看你,怎么看我老太婆啊?”
“妈,你胡说什么呢……景,我是说楼下那王大哥人不错的,老公出差不在的时候,家里有什么坏了都是他帮忙修的。”
“你们这种……孤男寡女的,在旧时候我们那年代,是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的哦!”
王景珅在走廊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来,模了模他儿子脑瓜,“今天在龚阿姨家吃了什么?”
王恭奇掰着手指数,“鸡蛋羹,那个软软的滑滑的,好好吃。还有青菜、红烧肉、菜粥……爸爸……”
王恭奇说了一半,却抿着嘴唇不说了。
“嗯?”王景珅蹲下来,让王恭奇骑在自己脖子上。
王恭奇闷闷说:“我觉得那个女乃女乃不喜欢我。”
“那算什么?你爸爸喜欢你不就以了?”
王恭奇想了想,确实高兴了不少。
王景珅想,如果自己再年轻几年,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年纪一大把,却尖酸刻薄的老太婆!
托了这一天忙忙碌碌的福,王景珅仍旧没来得及,也没力气怀念姓沈名灼那玩意。
第三天,王景珅把欠了龚芸的补贴一次给她后,去幼儿园申请了晚托班。
在教室门口,王景珅把饼干和盒装的牛女乃装到王恭奇的小书包里,拉上拉链,把书包拍平实了后,将小家伙扳过来,“爸爸晚点来接你,饿了就吃饼干和牛女乃,你是男子汉,以等到爸爸来接你的对不对?”
王恭奇用力点头。
王景珅又刮了刮他鼻子,打趣说:“你是我的儿子,情商肯定不差吧?吃饼干的时候也要和其他小朋友分享,知道吗?”
王恭奇虽然不明白情商是什么,但后面句嘱咐还是懂的,于是继续点头。
王景珅满意了,看着儿子被保育阿姨牵去放书包,才放心地离开。
王景珅一下班就去接王恭奇,晚托班是不同班级的小朋友在一起由一个老师照看,其他小朋友相处了大半个学期,已经很熟悉了,只有他儿子是刚刚插班进去的,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显得怜极了。
王景珅有点心疼,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那种感觉却还是梗在那里,一抽一抽的,时不时地作怪。
“爸爸!”王恭奇看到他,小脸却是一下子灿烂起来,扑到他爸腿上,王景珅牵着他的手,让他和老师、小朋友打招呼后才离开。
王景珅带儿子找了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面店。
小孩呼噜呼噜,吃得很香。
王景珅说:“慢点,小馋鬼,没人和你抢。”
王恭奇嘟了嘟嘴巴,动静却也小了下来,“爸爸,你面里没有肉,我有,我们一起吃。”
王景珅说:“嗯,好。”然后从王恭奇的大排上割了一小块肉,“小人吃大的,大人吃小的。”
王恭奇迷惑说:“是老师说的故事里都不是这么说的……”
王景珅说:“哦,什么故事?先把面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回家告诉爸爸听?”
王恭奇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又认真吃起面来。
吃完晚饭,王景珅带着王恭奇去修车行,让他在办公室里一个人玩,把剩余的工作完成后,再接他一起回家。
到家又是近九点,冬天夜里温度更低,王景珅怕小孩冻着,敞开外套将他贴身抱在怀里,拿围巾把王恭奇绕得只露出一双黑乌乌的眼睛。
王恭奇没觉得怎么样,王景珅看着他却觉得很滑稽,不由哈哈笑出来。
王恭奇像毛毛虫似的扭动身体,“爸爸你笑我!”
王景珅说:“你是我儿子,我笑你两声又怎么了?”
王恭奇委屈地眨巴眼睛。
王景珅不逗他了,拍了拍他脑袋说:“我笑你是喜欢你。”
老公房走道里很暗,楼梯间的灯也时好时坏,原本墙壁上看上去只是老旧的斑驳痕迹在昏暗的情况下,顿时显得有点瘆人。
王恭奇用力抓住他爸的衣服,小脸埋在他肩上,小心翼翼地朝外看着。
狭窄的楼梯道,拐角处被居民放着垃圾,潜伏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轮廓模糊,回到家,厨房用的还是极为老式的瓷砖铺地,虽然有两间卧室,但面积都不超过十平米,摆了一张床后显得有点压抑。
王景珅放下王恭奇,拿着干净的衣服和他一起洗澡,淋浴间里有张小板凳,王恭奇顶着一身软乎乎的泡沫坐在板凳上,他爸给他搓澡。
小孩子挤着身体上的泡沫,玩得很开心,一直在笑。
洗干净后,王景珅拿大浴巾裹住儿子,王恭奇敏感地问:“爸爸,你不开心吗?”
王景珅摇头,“不会。”
王恭奇拉着他的手说:“等我长大,我也帮爸爸搓澡,爸爸不要不开心。”
“傻小子。”王景珅揉了揉他脑袋。
王景珅不是不开心,只是忽然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于王恭奇是好是坏。
他原本应该过上更优渥的生活。
王恭奇在床上不用他哄,很快就睡着了。王景珅站在卧室外,看着这年代久远,到处透露陈旧甚至潮湿气息的窄小房子,忽然觉得很气馁。
他把儿子从沈灼身边抢过来,却不能给他更好的生活。
如果王恭奇长大,有一日知道自己是各种意义上的富三代……王景珅摇了摇头,豪门的生活也不容易,看他混成这样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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