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明显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琰情绪低落,厌食的情况严重,连药也不肯好好吃……将他困在这里,只怕比要了他的命还要痛苦。
顾九重沉默着,半晌:“我去开导他一下。”
医生只是摇头:“没有办法,陆琰认定楚楚的存在,哪怕全世界都是假的,他也相信楚楚是真的。我仔细分析过他的心态,这些年他对风小玖有着巨大的愧疚,又爱而不能,才导致这样一个幻视的形成。所以我想,该让风小玖本人站到他面前,跟他说一句原谅的话,对治疗他的病或许有很大的帮助。只有他不抗拒,愿意配合我们治疗,即便他暂时还不能相信楚楚是假的,也都没有关系,幻视一定跟真实的人物有差别,我们会找出来并引领他慢慢发现。”
到底要将她找来。
可是,如果风小玖看到这样的陆琰,会不会心底深处的一根弦被触动,不顾一切的怜惜起他来?
毕竟这样的陆琰实在可怜,面对窗子的方向坐着,像个呆滞的木偶,连顾九重进来都没有察觉。医护人员说每天除了谈话治疗和药物辅助睡眠的时间,他都一直这样呆坐着。没人能够想到,他孜孜以求的,到底是什么。
而这里一切透明的东西都是用特殊的材质做成的,人力无法击溃。医生说陆琰曾两次想敲碎玻璃跳出去,不断重复一个捶击的动作,伤到了手,小指骨节错位,到现在还不敢拿东西。但是,如果这只是一般的玻璃,他一定已经跳下去了。顾九重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想到这里是五楼,如果跳下去会怎样?
医生说他的安全意识明显越来越差,常常会无意识的自我伤害。索性在这里有健全的防御措施,可是,他敲打窗子想要跳出去的这件事,医院还从未发生过。
顾九重走过来,操手靠到窗户上。
“想什么呢?”
陆琰缓慢的抬眸,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他们说楚楚不存在……”
顾九重弯,盯紧他一双眼。
“你觉得呢?”
陆琰坚定的回视他:“这六年是她陪我走过来的。”
果然,他不相信一个陪了他六年的女人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像。
“你觉得他们是为了将楚楚从你身边赶走,才编造出这样的谎言?”顾九重揪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威业劫难当头,你觉得他们为了驱赶一个女人,会这个时候把你囚禁在这里?”
陆琰眼波沉沉的看着他,死水一般。
时至今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这本来就是他的心结,八年前正因为一个威业,他们将一个女人活生生的从他的生活中拉走了,八年来他被负罪感折磨,走不出心里的困境,于是折射出一个爱他如初的楚楚。现在再拿威业说事,让他相信楚楚不存在,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难怪他认准了这是陆家的一个把戏,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他说:“九重,那天在别墅,你分明见过楚楚的。你去报警,让他们放我出去……”如今他全身没有力气,就只能求助于他。
顾九重到底心生不忍,不得不考虑医生说过的话。他觉得自己的私心从来没有这样重过,分明看到陆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心里仍旧忌惮重重。
再没理由站到风小玖的面前,甚至不敢直视她一双眼睛,清澈得映出他的影儿,宛如波光粼粼的湖畔,只怕多看一眼就会沉溺其中万劫不复。
从医院出来直接去了陆家。
陆明哲一早也接到医生的电话,意思是请风小玖过去看一下陆琰。说一句谅解的话或许比医生说上千句百句都顶用,那样陆琰打开心结接受治疗的可能性会很大。
解铃还需系铃人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当年陆家对风家做了那样的事,后来风小玖又是被周容锦被迫驱逐出A城,还有什么脸面过去求她。所以当医生提出来的时候,陆明哲只犹豫了一下就直接拒绝了。
现在就连顾九重也是这样说,而且他分明说陆琰的状态很不好。如果他不肯治疗,却又被囚禁在那里,只怕撑不了多久就会崩溃掉。
周容锦一听到“崩溃”两字,就有些手忙脚乱,顿时没了主心骨的问:“那该怎么办?”
和陆明哲两人同时望了过来。
顾九重直说:“除了陆琰自愿配合医生的治疗没有别的办法,否则困久了他会崩溃,放出来自生自灭也是一样的道理。”
陆明哲低低的叹了口气:“既然这样,看来我非得扯下这张老脸去求风小玖了。”
周容锦一脸希冀的看向顾九重,想求他帮这个忙。
“九重啊,之前我听说风小玖是你的女朋友,你的话她该会听,你看我们陆家和她……”
“阿姨,这个事情我帮不了你们。”顾九重彻底打消她的念头,淡淡瞥了她一眼:“就算风小玖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些事也不该由我来插手。当年陆家对风家做了什么,那是你们的家事。这些年过去了,想让风小玖对陆琰说一句原谅的话。我想陆家更该先给她一个交代,这些年她一个女孩子颠沛流离,到底有多不容易,这该不难想象。所以,我想,在陆琰得到一句原谅,解开心结的时候。陆家亦该请求她的原谅,也帮她打开心结。这么多年她虽然没有得精神分裂,可是她的日子并不比陆琰好过。不能说跟陆家没有关系,去强求她的谅解应该不是件困难的事吧。”
这样想一想,陆琰和风小玖多想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他们都被八年前的事栓住了心事,捆紧自己寸步难行。时间久了,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要学会对自己放生,那之前需有人解开他们腿上的绳索。
周容锦辩解当年的事:“九重,你是听风小玖说了什么吧。当年的事是场误会,是风伟东做了对不起陆家和威业的事,不像她说的那样。”
顾九重冷着一张脸,声调降了下去:“当年的事风小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俱体是什么样的,我查得很清楚了。”
周容锦一下白了脸,片刻哑言。
陆明哲臊得脸都抬不起,既然他查过了,也一定知道曾经他和风伟东是很好的战友,而风伟东带着一家老小来A城也是投奔他来的。当年在部队,一次演习中风伟东救过他的命,如果不是风伟东及时推开他,可能他早已经不在了。就是那次事故中,风伟东左腿小腿被截肢,藏在西装裤下的只是只假腿。他是真的感谢风伟东,所以当时承诺让风伟东去威业。后来也是他一再邀请,风伟东才带着老婆孩子来到A城……陆明哲懊悔的闭了下眼,每当此时,再无力想下去。一幕一幕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口上。
他抬起头来,乏力的说:“我去求小玖,会亲自请求她的原谅。”
周容锦撕心裂肺:“你疯了。”目光闪躲的扫了顾九重一眼,心虚的说着:“那些传言风小玖当真,我们陆家可不能承认。你还嫌公司家里的事情不够多么,要是让公方听到,一定会查下来,那是犯法的。”
顾九重直接对陆明哲说:“陆叔,风家现在就风小玖一个人,她势单力薄,能将陆家怎么样?当年那起事件的始作俑者惧怕坐牢,为了安心不惜将她赶出A城,当年风小玖只是一个小姑娘,她没做错任何事,却招来这样的对待。罪魁祸首是没有坐牢,可是这些年她和陆琰纷纷将心囚禁起来,哪一个都是暗无天日,这样的代价还不够大么?陆家是不是想一错再错,我管不着。但请陆叔放她一马,帮她将心里的枷锁打开,也算你对你的老战友有个交代了。”
陆明哲坐在那里扬着头看他,仿佛丑陋的灵魂被一眼看尽,要在一个小辈的面前这样抬不起头来。
即刻泪眼婆娑:“我会的。”
顾九重点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了。”
风小玖接到陆明哲的电话,愣在那里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是自己的幻听。那样和蔼可亲的声音,他在听筒里称自己是她的陆伯伯……她想起小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噶铃铃的响起来,她跑过去接听,问那个人是谁。电话里就发出这样和蔼的声音,那时候还呵呵的笑着,说:“你就是小玖公主吧,我是你陆伯伯……”
他们是被这个陆伯伯邀请着来到A城的,那时候觉得最好的事是来这里遇到了陆琰……当时的一切都那样好,好到她从来不敢想后来的不好。就像打碎的万花筒,原来那些色彩斑斓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从一个虚幻的角度看过去,觉得是美的,哪成想并非货真假实。
就像这一刻,再听到这个声音,反应过来,就如同陷在难缠的梦魇里。风小玖的手掌心出了一层冷汗,连声音都微微颤抖:“你打电话有什么事?”
陆明哲担心她下一秒就挂断了,急迫的说:“小玖啊,陆伯伯想跟你见一面,我没有恶意,无论如何请你给我这个机会。我在庆元茶楼等你,你可一定要来……”
不等说完,到底被风小玖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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