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漳平郡,瑜城平安县。
芦苇楼门口立了块大匾。新一年的武榜今日算是贴了出来,莆田居士谣传的最切实的版本应该就是世外高人,喜好评判天下武功。白马寺主持给了句中肯的评价,“老杂毛一个”。
不论其他,不过这武榜,莆田居士确确实实的评了二十年有余,江湖也从未有过反对意见,所以年年由着他一人评下。较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这天下武道前十,硬生生涨到了十五人。只见评单下注了几排小字:“缘因前五名十年不动,后生有大气象者却是大有人在,世人未免看轻武夫,故增五人名额,望后日多多益善。”
芦苇楼门口人头密布,人群中一人踮着脚左右晃动却是看不见那些名字,急的额头都出了一层细汗。只见啪的一声被人扇了一脑瓜子,回头正待做怒目状,瞧见是县老爷家的宝贝儿子,也没了脾气,只得乖乖闪开。那公子哥拿着把扇子,使命的扇着,估模着累了,甩了甩手,没好气的叫:“大宝,过来!给爷扇着!”扇子又是一声啪,先前那被打了一脑瓜的反而笑着接住了扇子,帮着这少爷扇了起来。
这动静自然早惊动了前面挤攘的人们,纷纷给这位大少爷让路。大少爷叫谢安,在这平安县还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地地道道的土皇帝。一路哈哈笑着说谢过谢过,半点不客气的站到了首列,瞧见了武榜,呸了一声“又是这几个老不死!”众看客也是呵呵笑着。
武榜第一,华山,张福生,当世第一,无可争议。
这二三四名便是江湖最大最神秘的组织神仙楼的主人,三位当家的当仁不让的紧跟着榜首。
第五便是“铁佛闻皱眉,石人战摇腿”的白马寺大鼻僧人,法号是奇了怪了的“十八”。这五人,高高在上了十年,看客无趣之极,江湖人却自有江湖人的理解。
后十人给了这些市井小民更多的念想,谁谁的名字看着有仙气,谁谁给后生压下了一头……便是武榜这寥寥百字,说不定看客就要聊上数日,或者有心中偶像的,更是要争得面红耳赤了。
这立秋时节本就酷热,加上门口人头攒动,大少爷不耐烦了,挥挥袖子教这些看客们赶紧的散了。芦苇楼门口在这些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终于是渐渐安静了下来。早有小二弓着身子过来嘿嘿一笑,“少爷,二楼请。”谢安嗯了一声,扔了个碎银给还在扇着扇子的大宝,一把夺过扇子,笑骂道:“等着我请你喝茶啊,还不该哪去哪。”大宝估模着手里这碎银差不多一两,够买几篮子西瓜了,也不吭声,笑呵呵的走了。
芦苇楼算得上是这小小县城拔尖的酒楼了,加上无歌妓、评书、杂耍撑场,全靠着一道道好菜打响了名号,反而更显得档次至高。谢安好听小曲,诗书、武功、音律却全是个半吊子,老爹是平安县县令,又是这一亩三分地当之无愧的政治、经济双重领袖。过了而立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自然是宠爱有加打不得骂不得,儿子当老子一样供着,自然也无人管教得谢安。从小到大一切全凭谢安一人兴趣爱好。
听着说书的哪门子武功名字够霸气,扔句话,老爹自然屁颠屁颠的出去聘来算不得入品的练家子,耍一套来看看,要学却是没那毅力。又或是哪天在熙春楼听的一首好曲子,又是风风火火的请来府上奏个一宵。总之是静不下心来好好做点正经事,少年心性,谢安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偏生只怕他娘亲关氏。
他娘亲家算是长安城没落豪族,长安城便是如今大历年间赵国的帝都,关家称的上是豪族便只在一“豪”字而已,与贵族是半点没边。全凭这上上再上一代老祖宗的生意经,在当世可是在长安这京城说话都算得上分量的人物,据传当时的老祖宗和载元公还在一桌席上喝过酒,更是平添几分尊贵。载元公的儿子如今便是龙图阁大学士,已经年逾花甲,皇帝太师,正一品,御书房赐座的唯一一人。
如今关家渐渐没落,却也不是一般的小家小户,县令谢宇早年还是个无用书生,上京考得功名,走马长安街前,恰逢关家小姐出门办置闺房物事,这一瞧就看上眼了。家中有钱门路多,一来二去谢宇就被请到了关家做客,两人正正经经见着了面,天雷勾动地火一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平安县位于漳州瑜城,离着京都也不过一州之隔,这些年间关家借着女婿的门路,加上早些年结下的缘分,上下打点,生意渐渐在瑜城另开了灶头,也算的上富贾一方。
关氏本名关盼盼,模样清秀,持家有道。如今在谢府说的上是一锤定音的人物,谢安在外面鼻孔朝天,见着了这位老妈,也只能低眉顺眼的。何况关氏产下谢安这兔崽子也是过了三十的年岁,谢安毛病虽多,大事却也是从来不范,处处听着关氏的。一来是心疼自己娘亲身体,二来关氏看似柔弱女子可是有股子不怒自威的上位者之气。谢安只要听得他娘亲一声语调变音了“福生!”立马焉得全没了平日的公子哥气息。
谢安,字福生。土气了点,从小到大除了他娘,其他人叫他小名莫说亲戚好友,连他老爸也一样不给好脸色。此时在酒楼照常点了盘芦苇鸡,一壶花雕。而后叫丫鬟朵朵出去买些老妈交代要买的物什,先送回谢府去。
谢府在瑜城,加上主母关氏大名在外,在瑜城也是小有名气。等闲县令莫不是住在县府后院,可谢宇独此一家,在平安县硬是建立一座府邸,占地二十亩,也算是颇有面子的一桩事。平安县南面漳江,货运畅通,经济比之一般县城是好了太多,所以这二十亩地的大宅不说常见,却也算不得多么别开生面。
谢安虽说是个官宦子弟,人品倒是还算尚可,朋友也是三教九流各路好汉都有。加上财大气粗,家大业大,请客吃饭是常有的事,故而口碑倒不算差。今儿坐了没半盏茶的功夫,钱主簿家公子也来了,笑呵呵道:“哈哈,小谢好早,还没到晌午呢,怎么就吃了起来?”谢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说是武榜出来了,瞧个热闹,竟然还没人把那叫福生的老头儿赶下来,江湖人混的个什么东西!”
钱公子名为钱多多,是个病秧子的模样,不过却对江湖事颇感兴趣,精神一震,摇头道:“这就外行了罢,你别介意那前辈名字和你一样,可人家十年前柘荣山一剑腰斩魔教两百余人,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神仙本事。正道三千余人全被堵在柘山脚下,张前辈一人当先,问路一剑更是生生开出百丈沟壑,魔教贼子哪还有胆量还手?据说这位前辈剿魔一役只出了这两剑,事后潇洒走人,之后十年也就落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号。那风采,啧啧!”说罢就自倒一盅花雕,一饮而尽,叹息两声,目光游移,仿佛当年当日他就在那现场亲眼目睹了一般。
谢安气不打一处来:“高手他妈的叫福生,还能在老土点么。靠!”一拍桌子,抓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了。
钱多多知道这位朋友对名字一事特别介怀,也不劝说,陪着喝酒,两人谈天说地,反正吃完午饭想晚饭,再想着晚上找点什么乐子。
钱多多老子算是从八品官,在别的地儿也就是个屁大点官,可在这平安县好山好水的,当个主簿,执掌税收,小贪小利、无功无过的熬日子,家境也是颇为殷实的。
一县长官一年俸禄折合成现钱也就约莫二百五十两银子。可谢安他老爸也是个厉害人物,油水能捞的绝不错过,也不多贪,加上自家老妈那边的生意参股等等,这全府一年少说也是万两进账。钱主簿是谢县令属下,和老谢交情尚可,自然你好我也好,平日里区区几十两也是不放在心上的。
便说这芦苇楼一顿,三味地道小炒,一壶好酒,也就一百八十文钱,一两银子约莫是一吊百文,可见这万两实实在在的算得上是一方巨贾了。
两人好吃好喝,吹得天都没了边儿,约好晚上去悦来居后面那座船坞上划个小船,听首小曲儿,乘乘晚风。互作一辑算是告别,各回各家去了。
街上逛了半天,回到家已是傍晚。下人不多,都在各司其职,大厅显得冷清了点,谢母这个时候不是在别院养花弄草,就是在诵经念佛。谢安穿过大堂,绕到府上最北的别院,嬉皮笑脸的凑到正坐在院子里太师椅上闭目闻花香的谢母面前,道:“孩儿今儿特地叫芦苇楼的厨子送来了现做的秋花糕,娘您可得给个面子多吃两口。”关氏睁开眼,假意一瞪,笑道:“我自然会去,老娘风化正茂,这几步路还要你个兔崽子来扶着不成?”
谢安卖乖不成,吐吐舌头便屁颠屁颠跑去了偏堂,知道老爹公务也就那么几件屁事,说不定去自家刚开的一家织布作坊监工去了,一个人就开吃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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