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对母亲千恩万谢后终于是得以出了门来,遇到钱多多已是差不多酉时了,天将黑未黑。两人在熙春楼寻了名姿色、曲艺都算上佳的姑娘,再租了艘小船。船桨一磕,离了那船坞,晃晃悠悠往湖心去了,这湖名字也土气,就依着县名叫做平安湖,其实是漳江的一支支流,进退无路。
三年前谢宇虎躯一震,狠心走了几家富贾门楣,筹了几千两银子,把这原先不足百丈方圆的小湖又前后挖了半里路。平日里也可做商货船只的停泊港口,只是这些船舶的驻留费是不会少收的了,这又是一项眉开眼笑的收入。
只见谢安这艘小船不多时就到了湖心,波平浪尽,歌妓取出了琵琶正在试音。谢大公子此时正站在船头,作迎风而立状,酝酿着情绪,打算好歹憋首小令出来。谢大公子不是寻常纨绔,不过除了这点之外,除却他的身份,其实真是无一精通的三流货色。
一眯眼,却瞧见远远十丈开外一艘小船头,竟然蹲着一位比自己还要拉风的男子。容貌俊秀,书生打扮,身边甲板上搁了个酒壶,手里捏着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随手折下的树枝作鱼竿。
这下轮到谢安不爽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自家老子挖的湖,不打个招呼就钓鱼,反了天了。大袖一挥就叫船娘逼近,打算上去好生“开导开导”那位不知规矩的……书生。
甲板上还有个炉子里煮着什么,估模着是刚吊上来的鱼儿,可气的是煮鱼便煮鱼了,付了费捕他一船谢大公子也不鸟你。关键还是那远远瞧着也觉得容貌当真英气十足,耍帅比下了本公子,谢安情致都没了,借个由头去训斥几句也当是安慰自己受挫的心灵。
离得近了,钱多多也出来瞧瞧什么动静,谢安刚想吆喝两句,跨到对方船上去。却觉得脑后劲风袭来,就地一滚,伴随着一句“我操!”砸碎了湖面圆月,掉进了湖里。
钱多多别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逃命犹如离弦之箭,闪身近了船舱,倒在地上挺尸了。借着舱内余光观察外面,怎地湖面飞来什么东西了?
另一艘船上书生装扮的人此时倒是抬起了头了,看着谢安落水轻轻一笑。转而盯着面前踏水而来的三人。
这三人飞身而来,按着谢安这性子肯定又要叫一句“好轻功!”。可惜谢公子此时正在湖中畅游,挣扎不已,倒也没看见这惊世骇俗的场面。湖中央离着最近的岸边也是少说有五十丈之远,江湖上对武道评判没什么严苛标准,不过一般不入流的二流高手施展轻功,也不过提一口气,纵身十丈已是极限。
二流高手之上依据百年前华山第七代掌门的口述,分为了十象境、驭剑境、知心境、神仙境、天人境。两百年间的绝世高手,只有这位华山前辈和如今的张福生才当之无愧了。他说的话,后人不得不听,谁叫这先后两百年的天下第一,都出在了华山。
看这三人的身法,最不济也是一品之上十象境的高手。三人为首一人当先一声轻喝,朝着船只侧板击来,却是丝毫不理船上那人。书生依旧不为所动,有些褪色的袖子一挥,鱼竿似乎是略去了飞行的过程,直接便到了这人眼前。当先一人只得变招拍向这细细鱼竿——实则是根细长梧树枝。
这鱼竿瞧着没什么分量,第一人甫一接触,不及思考电光火石间就继续递出另一掌,反推着自己,飘上了一边先前谢安雇的那艘小船。蹬蹬蹬连退四步,脚下所过处甲板寸寸碎裂,身形一晃,一口血按耐不住,吐了出来。
这最不济也是十象境的高手,却是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击打的无还手之力。其余两人左右夹击,书生一搭手,一撤步,横掌一挥,说不出的潇洒自如,一人横空被扫出十余丈,想来是伤势极重。另一人也被书生如法炮制,砸向了另一边湖中。
谢安恰巧搭上了书生这艘小船边,瞧见头顶一人直直飞向远方。一翻身上了船,又是一句“我擦,吓老子一跳。”其实这三人袭来不过两个呼吸间,已经是两人失去战力,一人重伤的场面了。
书生颇有兴致的回头看来眼谢安,和蔼一笑:“这位小兄弟,好风趣。”谢安不是傻子,不过说难听点就是没见过世面,也没觉着这几人交手有什么高深莫测。可是好歹叫他自己扔个麻袋也未必有那人飞出去的远,感觉自己今天寻晦气是没那底气了。也是呵呵一笑,学足了江湖人的架势一抱拳,腆着脸皮道:“大兄弟功夫耍得不错,我看好你。”
先前为首一人,一脸惊愕阴沉。也不管水中同伙,在两人说话间又飞身走了。谢安这时瞧见了那凌波踏浪,说不出的佩服,欲言又止,心里暗叹可惜,那潇洒的身法才配得上自己,可惜人却是跑得没影儿了。
说他傻,其实是不傻的。愣愣的扭头盯着书生半晌,问道:“难不成你是个高手?”书生俯身拿起了酒壶,小酌了一口,也直勾勾盯着谢安。确定这孩子或许脑子不那么灵便,爽快道:“我真的是高手。”
谢安这蟣uo铝耍?南胝夂退凳榈慕驳梦疵獠钐?嗔税。?呤忠话愣蓟崴敌?肮?惫?薄薄澳睦锬睦铩闭馊肆称げ槐茸约罕“2蝗范ǖ乜?谇笾ぃ骸笆劳飧呷四侵指卟唬俊包br />
书生这下是真的乐了,哈哈一笑,“师傅说我读书读傻了,这位小兄弟怎地如此可爱,莫不是也是读书读傻的?”
“小谢可从不读书,自打学会写字开始,书本就都被他用在茅房了。”钱多多此时已经不在装死。基于一腔对武道崇拜的鸡血,满心盘算要和这位书生大侠多攀谈几句,弃船也跨上了书生这边。船娘早已吓坏,此时才觉得这八月大热天竟然是一身冷汗。不顾谢家大少爷事后发飙,一溜烟划着破了一块上好杉木甲板的小船闪开了。
谢安脑子转了回来,大喝一声:“好!功!夫!”中气十足。
紧接着双膝一沉,跪着滑向书生,一把捞住其大腿。仰头用鼻孔朝着书生,“高手!本人自小被平安县内诸多武林豪杰看好,堪称骨骼惊奇、天赋异禀。您收我做徒弟,日后必然把您的武艺发扬光大、震惊寰宇……”平时月复中那几滴墨水,全在此时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说得是天花乱坠、天昏地暗。
这书生倒也是个好说话的主,硬是忍住了一脚踹飞的冲动,和和气气的说:“别叫高手,鄙人徐寅,字世安,学武也就将将十年,严格来说算不得世外高人的。”也怕伤着了这傻孩子,只得轻轻震开了谢安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
正打算把他扶起来,只见谢安一声嘶声力竭的哭喊,惊天动地。一个翻滚又抱住了自己脚踝,徐寅算是领教了死缠烂打为何意,不过他性子向来平和,也不动作,反而在想着刚刚那三人。
为首一人即便是在驭剑境中,也少有敌手,其余两人也是实打实的十象境高手。思来想去,除了当年的魔教,只有那神秘的神仙楼能驾驭的住这种高手。不过神仙楼应该不会范这种错误,得罪自己不麻烦,可自己的师父若是来了脾气,却不是神仙楼能承担得起的……
低头恰巧看见这位落水少爷用那海带似的头发蹭着自己裤脚,竟然已经有干的气象了。气不打一处来,施个小手段,把他提了起来,板起了脸:“你再这样子,瞧见刚才那水里的两人没?”
虽然没了下文,不过谢安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楚楚可怜的点了点头,眼神说不出的幽怨。
人家热脸贴上来,徐寅倒也不好一巴掌扇回去。想了想,便转头问钱多多:“鄙人还算读了几年书,想来这县里谋个文书活做做,书院老师、账房先生都是可以的,不知小兄弟对这边可还熟悉?”
钱多多在一旁见着总算有打岔的机会了,忙不迭的回道:“徐大侠算是问对了,这片县衙若说有比我们还熟悉的人,怕是没几个了。”侧头看了看眼神持续幽怨的谢安,“小谢一直穿着湿衣服也是不妥,要不我们上岸再谈?”徐寅自然感受得到旁边那眼神的强烈,也不去看谢大少爷,不作声点了点头。
上岸叫悦来居的掌柜弄来套新的缎服,谢安穿上后重新生龙活虎了起来,脑子也比平时转得快了。亲自给这位高手沏了杯茶,一脸殷勤地说:“高手师父,恰好我们这县衙缺个待诏,我给您保荐,包您明天就能入职办公。”徐寅见他几次三番师父师父的叫着,又心肠热切,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允诺明天一定会去求见,把欢天喜地的谢安在夜色中送走了。
悦来居是十足十的客栈,只提供酒水、茶点,房间管够。何况在谢安这小皇帝的yin威下,给这位好说话的安排了间临湖风景独好的大客间。
徐寅站在窗边,想起先前那两人被自己暗劲震伤,落水后逃跑无望果断服毒。心里还是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的人物,不免有些困惑。又浮现那谢安无耻的面容,觉得这孩子好生有趣,心情也轻快了些许,反而不去想那刺客一事了。
任他惊涛骇浪,我自巍然不动……算不得狂妄,华山张掌教的首徒,即便没有张福生那睥睨天下武夫的本事,却也好歹是武评榜第七的人物,这点豪情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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