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才发现,原来延河往西还有一条小径,离早些谢安捕鱼的地方也就三里多路,不过看得出来常年没有人迹,杂草都长到齐腰高了。
难怪谢安觉着下午在河里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动静,说不定就是众人口中的那对母女逃跑经过了。弱女子家,还带着个小孩,想必也走不出多远。
谢安也不管,施展轻功认准一个方向追上二十里,看不见踪迹再换个方向斜着狂奔。这一场没头没脑的追逐持续到了半夜也没个结果,谢安停下来凝神远眺,发现前面不远处有间破庙,打算稍作调整再出发了。
寺庙早已破落,地上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一位年轻女子正坐在地上,面容疲倦,身下垫着陈旧肮脏的蒲团,肩膀靠着香案,香案后高约一丈的佛祖铜像早已斑驳。女子容貌姣好,衣着整洁,却也难掩缝缝补补的拮据,怀中躺着一个小女孩,睡得香甜。
谢安走了进来,女子听到动静竖起了耳朵,借着夜晚门口的月光看清了来人,才暗暗松了口气,但始终保持着警惕的姿势。
谢安也是松了一口气,进门的同时开口说道:“这位夫人,本人渝州州同。您的事我已经大致了解,不用担心,我保证,有我在,没人能拿你们如何。”
女子看他脸色关心,不像作假,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却是昏了过去。
谢安急忙掠过来,扶住女子肩头,伸手一探,脸色铁青。此时他才发现,这位母亲面色惨白、气息微弱,或有什么旧疾也说不定,此时差不多已是强弩之末了。找块空地铺足了枯草干枝,把那对母女安置在上面,谢安出了门发足狂奔,不要命般地挥霍内力。
于老头这时还在睡觉,就听见客栈外传来了大吼声,“老于!出来!”声响如奔雷。老于认得这是谢安的声音,谢大人往日一直平和淡定,今晚突然这么紧张?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一骨碌爬了起来。
谢安见到了老于,也不废话,直奔主题:“知道哪里有大夫?最近的!”
老于还是头一次见谢安满头大汗,一连着急的样子,不敢怠慢,迅速地想了想道:“醉月楼有位驻店大夫,倒是医术精通,也不算太远。”
“谢了。”谢安扔下两字,人就已经到了街道东口。
……
醉月楼住的这位是渝州数得上名号的大夫,半夜里突然被人闯进房内抓了出去,醉月楼的伙计听到了老头子的呼喊,抄着家伙拦在了门口。
谢安心烦意乱,无名火起,一脚生生踹飞了三人,寒着脸说道:“别逼我杀人。”
众人不答话,却也在装聋作哑中让开了一条路。等到谢安提着老大夫回到庙中,差不多也就用去了半柱香的功夫。
老大夫医者仁心,知道是来救人的,也没了被绑架的芥蒂。诊断了片刻,站起身来,谢安走近了两步问道:“怎么样?”
大夫也是脸色悲悯,摇头说道:“这位姑娘的身体,几乎可以说是百病缠身了。加上营养不良、过度透支,没希望了。”
谢安看着老大夫,眼框通红,低下头鞠了一躬道:“劳烦大夫了,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走到那姑娘身旁蹲下“还望大夫等待片刻,我处理好这位姑娘的遗体,再送您回去。”
老大夫摇摇头“无妨。”
……
那位姑娘,一位母亲,已经气绝。她怀中的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三四岁,或许是太累了,胸口小小的起伏着,睡得很熟。
谢安轻轻地把小女孩抱到那大夫手里,转身抱起了那位姑娘。两手之间抱着一人,却是感觉没有多少分量,身子要瘦弱到何种地步?谢安浑身发抖。
此时是过了子夜,天色更黑。
谢安借着月光在寺庙附近找了棵大树,在树下放好女子躯体,回到庙中。老大夫一言不发,抱着熟睡的小女孩看着面前一幕。
走到佛像身前,谢安自言自语:“呵呵,佛祖不佑世人,那修的什么佛?狗草一般的东西!。”说罢一步踏上香案,伸手抓住那铜像竖起的手掌,内力催使下硬生生地将它掰断。提着那只手掌,返身出了庙门。
老大夫看得心惊肉跳,这少年是打算用这佛像手掌来给那姑娘挖坟?
谢安不要命般地狂奔了一个晚上,内力差不多已是耗尽,却还是始终用那硕大的铜像手掌来铲地挖泥。
足足一个时辰后,谢安面前的大坑算是挖好了,旁边的土堆到了半人高。正打算把那女子尸体抱下去,却听见一声低喃,大夫怀抱里的小女孩醒了。
老大夫手足无措,小女孩挣扎着跳了下来,扑向她的妈妈——谢安怀中的女子。
谢安放下那女子身体,小丫头扑了上来,摇着她叫到:“娘,娘你醒醒,我……我饿了。小小听话,我们不回去了。”小女孩年纪毕竟还小,口齿还不算太清晰,只是蹲在她娘亲的身边,出奇的没有大声哭泣。
老大夫转过身去,不忍心再看。
谢安走到她面前蹲下,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娘她,去世了。死了。”
小女孩看着面前的男人,突然发狂般冲上来,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掌。大大的眼睛里淌着泪水,如断线珍珠,但还是没有哭出声,只是使劲地咬住谢安的手。
谢安也不挣月兑,更不顾自己流血的手掌,伸出另一只手模着小女孩的头,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对不起。我本可以更早发现的,对不起。”他深呼了口气,强颜欢笑,一把抱住了小女孩。眼眶被泪水占满,一闭眼,落了下来。
自打谢安懂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流泪,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
小女孩细小的身板被谢安搂着,肩膀抽动,终于是大声哭了出来,哭得声嘶力竭。谁说孩子不懂了,其实她懂得很,比谁都懂。她知道,娘亲,是真的不在了。
……
天差不多蒙蒙亮了,谢安抱着哭晕过去的小女孩,拒绝了老大夫的好意,独自把那女子埋好。搂着怀中女孩跪下,死者为大,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老大夫也是深深鞠了一躬,红着眼眶,开口问道:“小兄弟菩萨心肠,真是难得的好人,只是这小女孩又怎么安置呢?”
谢安此时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在下也算是个闲官,与燕王还有些交情,我打算把这女孩送去王府,想来也不会受亏待。”
老大夫此时才知道这“绑架”自己的人,身份还不小,点头称是。
谢安指着身旁大树问道:“大夫可知道,这是什么树?”
老大夫介绍到:“是棵杨树,在大陆东南方较为常见,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寿命倒是很长,几百上千年的也不是没有。”
谢安点点头道:“好好的姑娘家,生前想必是多灾多难,死后有这杨树长伴,算是安息了。”
老大夫也是叹了一口气。
……
两人回到城中道别,东方天空已经泛白。谢安抱着小女孩,从夜半到现在始终没换过一个姿势,抬头看了看青石板路两旁随风轻摆的树枝,继续往王府走去。
对西风,谁与招魂?那女子,放心得下自己的女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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