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不知道在这两个喷嚏间,她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几个女人敲定了。
此时她正被隔壁桌坐的女子身上的胭脂粉味熏得快要受不了了。
“啊嚏——”
天意又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幸好此时她的身份是一个傻子,没人会注意。
香味浓郁,有桂花香、玫瑰香、茉莉香等数种香味混杂在一起,谁这么不要命把这些香都往身上搁,天意将帕子捂住鼻口,下意识往身边人看去。
在古代,等级森严,在座次的安排上是有严格的规定,皇帝用金龙大宴桌,但因为今日是太后六十大寿,所以改用锦凤桌,皇帝太后座位两边,分长条桌,二桌、三桌等,左尊右卑,皇后、妃嫔或皇子公主等,均按地位和身份依次入座。不过上面的位置空空如也,显然重量级人物都还没有到场。
而天意其父为护国大将军,品级不低,而继母又贵为绍平公主,其位置更加靠前,身为嫡女的天意原本应该更靠近主位方向,但因为她“特殊”的身份,就被两个妹妹有意无意挤到了最末,不过天意根本不在意这些,她还想宴会赶紧吃完赶紧解散回府,因为她隐隐觉得在这场宴会里,可能会发生什么她无法预料的事。
所以能够坐在她们隔壁桌的人,明显家世不低。
但是当天意正要打量那身撒“异香”的女子时,不巧,正对上人家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珠子。
天意立即换上招牌傻笑,双手捧颊,满目痴迷,“姐姐,你好美!”
“异香”女子没想到天意会突然这么说,先是一怔,紧接着捏着白色绣帕,遮唇掩笑出声,但眼底笑意全无,“半个月不见,你这傻子傻样不变,倒是嘴巴变甜了,怪不得荀韵诗说你变得活泼了,难道是开窍了?知道欧阳公子喜欢知暖知热的人,所以才没之前那么木讷?看来去月牙湖一趟,却是你赚到了。”
轻言细语,但却含枪夹棒,藏在天意心里的小人挠墙泪流,难道古人都是这般善于言辞吗?
她落入月牙湖九死一生,不,原身是真的魂归九天,才有她灵魂转换来到这个世间,欧阳墨城退婚满城皆知,天意不信她不知,所以她提起欧阳墨城,摆明是为了看天意伤心难过,谁不知荀家傻女情系相国嫡长子,痴缠十几载寒暑。
不过听这女子说话的语气,像是认识原身,天意呵呵傻笑以对,但是眼眸落在对方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
眼前女子不过二八芳华,柳腰莲脸,翠衣薄纱如花艳,外罩刺绣妆花衣,更衬身材袅袅婷婷。
如果天意记得没错的话,眼前这个人,正是本朝大学士的嫡次女,孙雨霏。天意这才想起来,有一次原身被哄骗到一处假山下痴等欧阳墨城,被冷风吹了一夜,最终病倒,其中一名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人。
而这个人,最喜欢在衣服上熏香,试图将香气留在身上,因为东临前朝曾有女子生来身带奇香,静坐花间,能引蝴蝶停在指尖,而翩跹起舞时,竟能招来一大群彩蝶围绕在她周身,与之共舞。所以这让孙雨霏很羡慕,可是学虎不成反类犬,各种香料放在一起,在天意看来,恐怕以后招来的不是蝴蝶,而是蜜蜂吧!
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里,居然还有类似于香妃的人物,天意在心里嗤嗤称奇,不过她觉得孙雨霏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小燕子。
“姐姐好像对墨城哥哥很了解,知道他喜欢知暖知热的女子,那姐姐一定还知道其他的,姐姐快告诉天意,天意想知道。”
天意两眼放光,双手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对方的袖子,整个人往她面前蹭去。
孙雨霏被天意的一席话说得花容失色,说她很了解欧阳墨城?这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为了挖苦天意随口一说,在东临虽然不限制男女之间的来往,但是男女有别还是很看重,刚才天意无心的话语,已经将她推入一种难堪的境地,若是有人听到天意的话,必然对她产生看法。
幸好她们说话声不大,孙雨霏后怕地松了口气,可是没曾想天意会突然扑来,后退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袖子被天意扯住了,一张放大的色彩斑斓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孙雨霏惊叫一声,下意识双手往前一推,天意就顺势往后跌去,而长袖不经意拂过桌面。
于是碗碟落地,而落地有声,瞬间吸引了周边的人。
“咦,那不是护国大将军府的傻子吗?怎么又闹笑话了?”嘈杂的人群里依稀能分辨出说话声。
“你没看见是大学士的嫡女推她的吗?果然是人傻被人欺。”又一人摇头晃脑说道,然后吧啦吧啦一大堆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众人的说话声,或取笑,或不平,或冷漠,但是没有一人站出来替天意说话,垂头长发掩面,被掩藏的那一双洞穿世事的明亮如星璀的眸子露出一抹嘲讽,转瞬即逝。
而怔在当场的孙雨霏不知道为什么局面一下子变成这样子了,她只是轻轻一推,对方却跌倒在地上,虽然她喜欢看到这傻子出丑,但是看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看得爽快,做的话一不小心就会落人口实,被人扣上欺负弱者之嫌,她心一慌,想向周边露出不赞同神色的人解释,但是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僵在身前,这让她百口莫辩,第一次她尝试到了被人冤枉却无法洗刷冤屈的羞耻。
“雨霏,你在做什么,坐回来。”大学士孙景明横眉怒道,显然是看到眼前这一局面,他这爱女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做出让家族蒙尘的事,真是让他脸面尽失。
“是。”雨霏委屈地应道,不过父亲的话正好解了她此时尴尬的局面。
她侧眼看向傻乎乎爬起来被荀韵诗冷眼讽刺的天意,眸中迸出愤怒的火光,下次她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这个傻子!
一边对着二妹傻笑,一边接收孙雨霏投来的怒火,天意表示她笑得很纯洁。
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了营造跌倒的逼真性,她的手心擦过桌角,将方才她故意放在桌边的碗碟撞落,引起周边人的注目,如今手心好像被擦伤了,有点火辣辣的疼。
不过能让这外表莲花的女子尝尝被人用冷眼看待的滋味,这点小伤也是值得的。
只要她在一天,以前受到的伤害,嘲笑,侮辱,她都要从这些人身上,一点一点慢慢讨回来。欠债还债,本就是天经地义,而她不过是行使债权人应有的权利罢了!
“你这个傻子,能安分点吗?没看到大家都在看我们将军府的笑话吗”荀韵诗气得细眉一跳一跳的,好像是一条线被扭成千百个结。
“我——”天意无措地低下头,其实心里早就乐得不可支。
正当荀韵诗拿天意没有办法时,天意的手突然被人轻轻拉了过去,细软的绣帕飘进了天意低垂的眼帘,绣帕的一角绣着紧密的针脚,一个字眼也飘过了她的眼帘,天意勾了勾唇角,姐妹情深的戏,她还真是百演不厌啊!
只见那纤纤玉手替天意细细擦过手背的水渍,语气轻柔地朝荀韵诗嗔道,“二姐,别怪大姐了,她自己不小心跌倒,以后注意就是了。”
一句不小心跌倒,就抹去了孙雨霏推人的恶行,一句别怪,就让人对这个将军府三小姐产生了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好感。
果然是一石二鸟!天意自叹不如,想来她让敌人付出代价,自己也要付出代价,而她这个三妹,三言两语就能拨动千斤,果然她和这些古人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这时候,不远处坐着的欧阳墨城显然也跟着众人的视线看到这一幕,这个傻子到哪里都能有事端,他的眉眼划过一丝厌恶,便撇开目光,不再看过去。
而一直注意着欧阳墨城一举一动的荀韵画见到他看向这里,立即正襟做好,单手抚弄着垂在一侧的秀发,展现出她之前对着镜子练了无数次的姿势,然后缓缓抬起她的眼睛,力图让双眼产生眸中带怯,怯中带柔,柔中带媚,欲语还休的效果,但是直把眼睛眨得抽痛,对方早已收回了视线,荀韵画有点恼恨,于是将刚被一盆冷水浇灭的爱意之火生生燃烧成迁怒之火。
“三妹,别老是替这个傻子说话,她疯言疯语,别理她,说不定待会又做出什么辱没门风的事。”
荀韵诗的怒火烧得莫名其妙,不过荀韵画早已见怪不怪,见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便收回了绣帕,不再理会天意。
而天意更加无所谓,反正她这个二妹经常性抽疯,不过趁着二妹三妹都没有在意自己的情况下,天意提着裙摆,偷偷朝身后的一偏门遛了出去。
这门可是从方才一进入这大殿她就开始寻找发现的,提防要是待会宴席开始有刺客来袭,她好歹有地方逃命。原谅她在现世看电视剧看太多,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未雨绸缪未尝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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