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眉头一皱,有人在找她?难道是寿宴终于要开始了?
天意将手中的东西随手一搁,便站了起来,对远处还看不到人影却传来声声呼唤的方向应了一句。
“我得走了,你——”
天意回身要向刚才和她一同赏景的美人道别,岂料对方走得比她还快,话语停留在喉咙便没有再出声。
看着横木上那被吹得一掀一掀的包裹糕点的油纸,天意忽然扪心自问,明明自己对陌生人总是敬而远之,为何方才却一再打破常规?
天意望着跟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得一瘸一拐的身影,虽然走得极慢,但是仿佛走路是一件大事,而他,走得极为认真,认真到没有人能够影响到他。
也许,是他眉间没有折痕的清冷,动容了她,也许,是他蒙尘般的双眸,让她想怜惜,也许,是他的背影,像极了不知是与这里隔了多少光年的家中老弟,一样的坚持,一样的不知疲倦。
晚风清凉,在天意嘴角盘旋而过,挽起了一道潺湲的弧度,向周围扩散,所及之处都有了温度。
兴许,这不过是漫漫人生中,短暂的一顾,就像是今日的这阵冷风拂过这里的一块青砖,明日却不知将会路过哪面围墙,拂过它的面颊,就像是今日的这云朵飘过这座宫殿的上空,明日却不知会遇上哪座青山,飘过它的头顶。不应去惋惜,或者不应去挽留,就让这一顾,停留在她记忆的深处,或许等她年老膝下子孙环绕,她会告诉他们,她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廷宫阙里,曾遇见过一没有礼貌的九天仙人。
“荀小姐,原来您在这里,您可知道奴才们找得您有多苦,您怎么一个人跑得这么远?”
一年纪尚小的清秀太监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对着天意说着。
“这里好玩呀!”天意对他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的姑女乃女乃,您倒玩得欢快,小的们腿都快跑断了,您快点回殿里去吧!太后娘娘的寿宴快要开始了!”清秀小太监催促着她。
“不要,里面不好玩,我要待在这里玩。”天意撅着嘴,一**坐在横木上,在小太监没有注意时,将白玉糕收进袖子里。
小太监顿时哭丧着脸,“我的小祖宗,您别再外面玩了,外面风大,对了,寿宴里有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奴才带您去玩?”
这个小太监语气恭敬,不像之前遇到的那些下人狗眼看人低,天意不愿为难他,也因为自己出来的时间也比较长了,于是装作被他说的话吸引住,满眼放光点头应下。
小太监喜形于色,要不是碍于尊卑,想立即拉起天意往大殿奔去。
天意回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长廊,便不再回头,跟着小太监往来时的路蹦蹦跳跳走去。
回到出来时的侧门,一道窈窕的身影立在一边,不时张望着,显然是在等着她。
“荀三小姐,荀大小姐找到了。”小太监一路上被她缠得快要哭了,见到荀家的人,仿佛看到救星,把她当成烫手山芋,迫不及待将她还回去了。
“多谢公公替我们找回大姐,这是韵画的小小心意,请公公收下。”
这就是她的三妹,外人面前温柔如水,善解人意,说话拿捏到位,让人如沐春风,天意站在一旁,看她连一小小太监也要拉拢,表面功夫真是处处不落,佩服她的同时,也为她感到悲哀。
“多谢荀三小姐。”小太监接过银子,眼睛瞄到嬉笑的天意,立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荀韵画收起脸上三分笑,转身拉过天意的手,边走边说道,“大姐,娘亲回来找不到你,甚是心急,特让大家去找你,我们赶紧回到位子上吧!”
天意猜想那张冷艳容颜寻不到她会露出怎样心急的样子,但是幻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她冷言冷语对着自己比较正常。
果然等天意回到席位上,那传说中心急如焚的母亲见她回来,也不过是瞥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连一句话都吝啬给她。
天意也不想跟她打交道,因为她打从心眼里觉得她这位继母不笑时,像一只盘在树枝上的毒蛇,在盯梢着她的猎物,而对你笑时,那证明你惨了,她打算张开血盆大口,将你吞入月复。
不过,刚才是错觉吗,她好像看到继母对她露出了一抹笑容,还是带着阴测测的冷风,天意不由打了个哆嗦。
这时候,一尖锐的嗓子差点穿透天意的耳膜。
“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有人像是将这一举动在心里练过百次千回,声音洪亮,整齐落地。
天意先是一怔,随即也跟随大流,伏地唱道。
“平身。”一低沉的女声在这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的大殿里响起。
窸窸窣窣,众人起身,然后再在太后的另一声命令下落座。
天意偷偷抬起头,望向主座,幸好她家老爹职位高,她才能就近瞻仰这东临国至高无上的女主人。
不过刚一入眼都是金灿灿明晃晃的一片,谁让这上面坐的是东临国最富有的女主人,金子做的凤冠,挂在脖子上的硕大东海明珠,以及手腕上碧玉镯子,身上层层金缕宫袍,简直无处不在向世人彰显着她的高贵身份,以至于第一眼,天意都没能看清她的长相,只记得金光闪闪的一大片差点晃瞎她的眼。
嘈杂的大殿,因着太后领着一行宫装丽人前来而瞬间落地无声。
除了皇帝的席位是空的,其余位置上都坐满了人。
“陛下呢?”太后询问身边的人。
“陛下同相国大人还在御书房商量国事,方才传小德子过来,说让您别等他,待会忙完他就会过来。”
声音洋洋盈耳,让人感觉宛若在空旷的山林听到清风撞绿叶的袅袅余音,可使心浮躁动的人平缓心神,自有一种温柔惬意在。
天意循着声音望去,同时在心中好奇拥有此好嗓音的女子到底有怎样的容貌。
原来出声的是太后左手边第一顺位的女子,肤如凝脂,柳眉描绘得极为恰当,不会多增一分,也不会少减一分,容貌端庄,每一处装扮都恰到好处。虽然第一眼看过去此女似乎不大,但是那一双藏在柳眉下历经岁月洗涤后的锐利双眸,实则透露出她的真实年纪,至少有三十年华。
而在看到此女时,天意就隐隐猜出她的身份,能坐在太后身边,亲昵说着话,还能将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装穿出雍容华贵的气势,这东临除了人颂贤良淑德的皇后季若水,再无一人有这样的气度。
天意不免惊讶三十岁的季皇后居然能将身材和容貌保持得如此姣好,再一次惊叹古人养颜技巧。
就在天意心思百转千回时,上座的人不知再说了什么,坐在底下的人开始向太后祝寿。
皇子大臣献上的是什么松鹤延年陶瓷、南海百年难得一见的银镜珍珠、百鹤图、观音五彩瓶、万年吉祥玉如意,而子大臣家眷献上大多是万寿五彩松鹤皮袄、长春绸夹袄、云麓捧寿屏风,万年吉庆簪等。
奇珍异宝,绫罗绸缎,数不胜数,瞬间闪花了天意的眼,以至于她光顾着看寿礼,压根没注意到哪件寿礼是哪家送的,天意咂咂舌,这些东西要是搁现代,肯定会引起全世界轰动,看看这拳头大的夜明珠,看看这绣着金蝉丝的外袍,还有这不知用了多少种奇特绣法绣成的屏风,让天意心动异常。
这上位者办一次宴会,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敛财,跟现代给上司送礼是一个层面上的意思,送礼送得贵重富有内涵,便会得到上位者的赏识,而送礼者彼此间也有攀比之心,以至于礼越送越贵重,而上位者则是越收越愉悦。不过这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足足一个多时辰,献寿礼环节才落幕,紧接着是音乐起奏,进汤膳,进酒膳,舞技鱼贯而出,踏着音乐翩跹起舞,顿时整个大殿歌舞升平。
天意因着方才用白玉糕垫了下肚子,所以相较于饿着肚子干等了多个时辰面对美味佳肴却要故作矜持的小姐们的细嚼慢咽,她自是多了一份闲适,她左看看,右瞄瞄,时不时听听周边温声细语实则暗藏冷箭的有趣对话来打发此时的无聊时光。
“流云,天意应当不久就要及笄了,哀家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可有记错?”
耳听八方的天意突然听见上座人提到自己的名字,还是说到自己即将及笄,连她都不在意自己的事,她一个无亲无故的人为何操心,恐怕不是无缘无故想起的吧!天意联想到太后和她家继母的关系,立即警惕地眯了眯眼,只是她微低着头自顾自玩耍着自己的手指,好像没有听闻到这句话。
“母后说哪里话,若是不知道的人,瞧见母后,还以为是二八芳华的姑娘家,儿臣坐在一边都自愧不如呢!”
坐在一旁的季皇后掩唇失笑,展现她睁眼说瞎话,长袖善舞的功力,底下群臣及家眷纷纷附和,说得太后心花怒放。
一阵恭维过后,话题继续。
“母后记忆过人,我家天意再过一个月就要及笄了,时间飞逝,往日在我跟前还不若凳子高的人儿,一眨眼便长大成人了。”
绍平公主捏着帕子假意压了压眉角,营造起母慈的假象,众人纷纷点头,赞叹绍平公主的贤良,但是转眼看到一旁扔着瓜果玩耍的天意,众人抽了抽眉角,就算昧着良心也继续不了子孝的夸赞。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当天意听到继母说我家天意时,痴笑的嘴角抽了抽。
“是啊,时光催人老,你当初也是这般,转眼便为人妻为人母,”太后感怀了片刻,又回归了正题,“那你家天意可有许配人家?”
这句话像一个千斤顶瞬间压在了天意心里,手中的柑橘一个不察便滑落在地。
她就说嘛,这是什么寿宴,简直是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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