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儿呢?”陈蒿愚可能是今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他自己也不明白。
“这儿是柏路子,你走了有三个多小时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以前也有人曾在这儿发生过,只不过是听人家摆龙门阵,年龄小的孩子晚上一个人绝不敢往这儿走的,起码要两个才路过这儿。
“遭了,遭了,我还没有到公社去打电话向办公室请假呢,不请假的话,我就惨了。”在上周六的时候,大家在学习会上,主任一再强调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人都不准请假,哪怕是死了爹娘。
两兄弟朝伏龙公社走去,悲伤而忐忑地,当他到公社门口时,所有的门都已经关了,陈蒿愚以为,他的舅舅黄够鸾在这儿当书记,可以打得到电话。他一问,黄够鸾不在,到县上去了,再找到值班的,说打个电话向县委办去请个假。值班的史渠皓问,你有工作证吗?有单位证明吗?陈蒿愚这两样都没有。伏龙公社规定了,公社就这么一部电话,这是干革命用的,公就是公的,不能用于私的,除非特殊得不得了的,必须经书记批准了才能打电话。
“史同志,我爷爷陈祖仁过世了,要在家中处理丧事,必须得向县委办请假,不请假的话是要受处分的,这是你知道的。我舅舅是黄书记,我向你保证,我没有说一句假话。”蒿愚把黄够鸾都搬了出来,企图让史同志同意他打电话。
“陈祖仁哟,这个老家伙终于死了?”史主任这是明摆了对陈家有恨,即使他私下里作主,也不可能让陈蒿愚打这个电话了,蒿愚听这个口气还是人说的吗?
“你不认识我们也就算了,不至于对我爷爷这么说吧,他都是上了百岁的人,也可当你的爷爷了。”蒿愚这个话不卑不亢。却又带着几分不满。的确,陈蒿愚从小在县城内长大,跟着他大妈她们,也很少回陈家沟。陈论笑嘛更加没有人认识他。
“哪个认得你们,你还说黄书记是你舅,我还想县委高书记是我舅呢,去吧去吧,这儿打不到电话。”史渠皓拒绝了他们打电话。陈蒿愚再说无用,想这人如此不理性,说得再多不如对牛说呢,于是,他们又向陈家沟回返。处分就处分吧,这样得了处分还会有人怜惜的。
回到家中。陈名上陈名顺他们还在堂屋里,一直没有走,当年长财县大旱,陈姓人哪一家没有受过陈祖仁的恩惠呢,更不要说这些参与到万县去的挑二哥们。还有后来的入伙,用马队去驮东西回来,家家都没有饿到饭,长辈走了,守夜也是理所当然的,哪怕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一边,也要尽心尽力的才是好的。
“打到电话没有?我当时也没有阻拦你去。因为我知道他们认不到你,我们陈家人又与黄家人过去有矛盾,你是去打不到电话的。怎么样?”陈名上看来是早就知道结果的。
“没有打成。”五六十年前,那是个什么时代,刚从食堂饭走出,又在破四旧。还没有搞清禁你是哪个成分呢,这个电话是打不成的。
“你说叔叔在临终时给你说了地方,也要找人来看的,要确定好时间,才知道哪个时候出殡哪个时候下葬。愚儿,你说是不是?”陈名上这话的意思还要按风俗办,不能让人家看笑话,何况陈祖仁又是年龄最长的一个,陈家过去还没有活过百岁的人呢。
“叔叔说得在理,按你说的。”陈蒿愚回了这话,就进去了。他的衣服湿了又干了,倒是人年轻抵挡得住,不然的话,回来过后就得倒下。他找了一套爷爷的长衫子来穿起。
陈蒿愚出来陪他们守夜,还没有坐到几分钟,就两个眼皮打架,坐在靠椅上就睡着了。
“愚儿呀,你快去接你爸,还有你姑姑,他们都回来了,走到堰塘那儿,还不快去,你坐在这儿做什么?”
“爷爷,我马上就去。”陈蒿愚飞跑到堰塘边,看到了他的爸,与他印像中的爸老多了,当年看到他留下的一张黑白照片,年轻又帅气,瘦瘦高高的,现在却有些背驼,头上也有几缕白发了。上去就抱着陈名申哭了起来。“爸爸,我想你想了好多年了,你到哪儿去了?”
他的哭声心动了守夜的人,已经转钟了,这哭声每一守夜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再一看他,眼睛还是闭着的。陈论笑去摇醒了他。
“你哭啥子呢?”这是大家的疑惑。
“爷爷叫我去接爸爸和姑姑,我看到爸就哭了。”蒿愚说出了梦中的情形。
陈名顺说,你们看到底是祖仁叔想他的儿女呢,还是愚儿想他的爸爸?坐一会儿就做上梦了。
县委办聂絩旗在想,现在都十点多了,跟老子的陈蒿愚这娃儿还不来,前天下开会的时候说得那么明白,就是爹娘死了也不能请假的,这要耽搁了对旧文化旧思想的清理工作,谁担得起,看来,这娃儿硬是不明白,当作自己是个大学生,有这么不怕撞头七的?
“聂主任电话,是伏龙公社打来的。”办公室人员贺新郎来叫聂主任接电话。
“哪里,有什么事?”聂主任平常就是这样,遇到高书记打电话,马上就会变个口气。
“你是聂主任吗?我是陈蒿愚的堂叔,特地打电话来给他请个假,由于他爷爷过世了,你也知道,他们家没有顶事的男人,还得要他来住持家里的事呢?”陈名顺早知道是不能请假的,陈蒿愚给他说过,还是要给聂主任请假。
“上一周开会讲了,他不清楚吗?你马上叫他回来上班,不然就等着挨处分吧。”聂主任这口气似乎是没得商量的余地。
“聂县丞,你老人家就不能通融通融?”陈名顺搬出过去的那一套。
“这是新社会了,哪儿还有什么县丞?你还想回到清朝吗?”聂主任也是出生在旧社会,他知道就是那些中了进士的,好多人出来都只当个县丞。唐时诗仙白居易外放做官时还只是县尉呢,比县丞还小半级。陈名顺这么叫他,聂主任心中还掠过一丝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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