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
礼拜天一吃完早饭,我便兴冲冲地下楼,急着出去玩。我这个人走楼梯脚头重,速度快。特别是下楼的时候,人就像摔下来一样,这声音像打闷雷,整幢房子都会微微抖。这不能全怪我,应归罪于我们的房子用料单薄。阿娘经常要讲我,说听到我这样下楼梯,她就要心脏病。我白相给忘了。我从三楼像滚下来一般到了二楼。只听见阿娘在问,啥人摔下来了。我赶忙急刹车,可惜晚了。
只见小叔站在二楼亭子间门口,把我给堵住了:“跑得这样快,房子着火啦?”我摇了摇头。
“去啥地方?”
“去玩。”
“一大早就出去,功课都做好了?”大事不好,他要找我麻烦了。
“做好了。”我几乎不假思索,但要命的是,回家作业是什么我都想不起来了。“拿来我看看!”
“噢。”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我爸妈都不查我的作业,要你瞎起劲做啥。
还没到三楼,借口就想好了。等会儿就告诉他这星期的回家作业都交了,反正今天晚上他要回学校去,看他把我怎么样。我把“盐书包”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语和算术两本书外,什么也没有。练习簿和铅笔盒子也不知扔在了什么地方。突然,我看到了放在墙角落里的大揩簿,我马上翻了起来。谢天谢地,我总算松了口气,那真是救命稻草啊。
原来周老师批我们大揩时,只在最后一张写上日期,哪个字写得好,她就用红笔画个圈。我们每次交三张大揩,除了最后一张不能用外,画过圈的也不能用。我找到了五张可以用来蒙小叔,这绰绰有余了。此时周老师成了我的大救星,平时她不给我圈我还不服气。可再一想,我才是自己的大救星,要是我字写得好,每张都有几个红圈圈,我今天就要遭难了。
我拿了这五张救命的大楷,胆战心惊,“抖抖豁豁”地递给了小叔。
“怎么都是撕下来的,簿子呢?”
“我把写得不好的都撕掉了,这几张写得好,明天我交上去。”他眼睛一瞪:“你讲什么!这算写得好?”他把这几张纸在我面前抖了抖,“去,再给我写五张,一定要比这几张好,晚饭前交给我。”说完,他把大楷纸撕到一半,还了给我。我心里在笑他:这几张我已经派过用场了,你撕也白撕。
总算混过了这一关。我轻手轻脚地下楼,没想到刚到后门,就被阿爸给截住了,我跟他到了客堂间。坐定后,他要我讲实话,这个礼拜做过什么坏事没有。这叫我怎么回答,好事坏事各人理解不同。我自作聪明,打定了主意,十分自信地摇了摇头。
“你还要赖!当我不知道。礼拜一,在弄堂里跟人打架。礼拜三,不在家好好做功课,跑到弄堂里放炮杖,把人家做夜班的吵醒。礼拜五,把人家晒的年糕干打翻了一地,不给人家拾起来,也不给人家道歉,害得人家告上门来。『**言*情**』你没有一天不在给我扦头皮。”阿爸数了我一大堆罪状。
“我没有给你丢脸,我们是打着玩的,炮杖也不是我放的,我只是凑凑热闹,年糕干是谁打翻的,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我知道,这都是阿娘告的状。其实这些都是些小打小闹,阿爸实在没有必要这样肝火上升,大动干戈,兴师问罪。怪了,二四六的事情阿娘怎么不知道?
“你还要嘴巴牢。
我立刻闭上了嘴,阿婆经常告诫我,顶嘴就是讨打。见我这样,阿爸稍微消了些气:“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来和我谈。”
我拖着沉重得几乎迈不开的双腿,一步比一步艰难地蹬向三楼,就像登山运动员吃力地攀登珠穆朗玛峰一般。看来,今天我日子又要难过了。不行,我要想想办法……。
到了自己房间,我脑子像上了条,琢磨着如何对付阿爸的问题。我整整考虑了十分钟,连一条像样的计策都没有,心事重重,正在愁呢。
这时,海伦跑上楼来,嘴里直叫阿婆。我知道,她又要出什么花头精了。我赶紧跑到晒台上,不想让她见到。
“阿婆、阿婆,爆炒米花的来了,让我去爆年糕干吧。”那年糕是过年省下来的,我辛辛苦苦把它们切成薄片,海伦一直惦记着。不过这是留给她的,海伦最喜欢吃爆年糕片。阿婆给了她一角钱、三粒糖精片、一调羹油和一只大锅子。海伦拿了这些东西,到了晒台:“阿魏,跟我一起去爆炒米花。”
“我没闲功夫,要去你自己去。”我心烦意乱,闷闷不乐,没顾得上对她的态度,因为平时我不敢这样对她说话。
“不去就不要想吃。”
“就要吃,年糕片是我切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到了晒台上:“你自己撞了祸,挨了骂,不要把气出在我头上。”说完就下楼去了。大概阿婆把我挨骂的事告诉了她。
我回到房间,阿婆要我向海伦道歉,还说是我脾气不好。反正我和海伦拌嘴,无一例外都是我的错。这时我听到公用电话间的阿姨在叫我阿爸去听电话,我的盼头来了,心中的不安随之消失。
我阿爸是果品公司的经理。他每天早出晚归,一天到夜为工作忙,有时礼拜天都要去上班。果然,他从电话间回来后,和阿娘、我妈打了声招呼,便骑上那辆老坦克出去了。我还知道不到天黑他是回不来的,当然我的烦恼也随着那辆脚踏车而去了。
我悄悄地下楼,溜了出去,一出门便往大弄堂口奔去,爆炒米花的老头在那里设摊。
本来那老头每个礼拜天都要到弄堂里来摆一次摊,其它爆炒米花的从来不抢他的生意。后来弄堂里的一些人礼拜天要睡懒觉,他也很识相,便把摊头摆到了弄堂口。每次来的时候,他就到弄堂里,扯开嗓子吆喝几声:“爆炒米花欧。”接着,等了他一个礼拜的孩子就像有了什么大喜事似的,四处奔走,相互转告。一转眼,他的炉子前就会排起长长的队伍。
炒米花是很普通的零食,小孩都喜欢,好一点的有爆玉米花、年糕干。但是年糕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供应,而且是配给的,所以有剩余的人家不多。不过我认为,爆黄豆最好吃,换牙齿的时候,阿婆经常买黄豆来爆,给我和海伦吃,她说吃爆黄豆对牙齿有好处。
到了那里,只见地上依次放着装米的搪口和装炒米花的菜篮头等,不少孩子围着在看他爆炒米花。
晓萍也在那里,一见到我,海伦就抢先笑着和我打招呼:“阿魏,快过来,帮我看年糕干,我和晓萍要踢毽子。”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生过一样。这也就是海伦,气量大,要是换了晓萍,我这样对待她,她的眼睛会红上老半天,起码要三天不和我讲话。
“海伦,刚才是我脾气不好,你不要生气。”“刚才什么呀,只要你不生气就可以了。”海伦脸上照样带着微笑。
“你刚刚欺负过海伦啦?”
“没有,没有。晓萍来,踢毽子吧。”她俩在一旁踢起毽子来。爆炒米花我从小看到大也不知有多少回了,但今天为了让海伦高兴,我还得看。
那手推车上都是吃饭的家生:一头是一只木风箱,边上是一只木箱,装了一些煤。另一头是炉子,比家用的稍微大一点,风箱和炉子的中间有根送风的皮管子。炉子上有两个铁架子,用来架住小铁炉。那铁炉有点像个腰鼓,一头装着一个压力表,还有一个摇手柄。铁炉的盖子很厚实,因为压力大。
那老头又高又瘦,额头上有好几条不浅不深的皱纹,脸色和地上那只黑嚓嚓的麻袋差不多,那双手大得和他瘦瘦的身材极不相称。炉子已生好。他先把小铁炉在火上空转几下,大概是先预热一下吧。接着他站起身,打开盖子,把米、糖精片和油倒入,盖紧盖子,再用一个铁搭钩似的东西把盖子锁住。然后他再坐下,右手摇动手柄,那小铁炉就转动起来,同时左手拉动风箱。
大约十分钟左右,铁炉里的压力足够了。他站起来,戴上脏兮兮的手套,把铁炉子从铁架上套出来,拎起那只的大麻袋,套在炉口上。再用一个铁管子,套在铁盖的一个柄上,然后提醒旁人:“要响了!”看热闹的小孩立刻散开,有的还捂住耳朵逃到一边。他用力一板,只听“膨”的一声,铁炉里的米花全都爆进了麻袋里。通常,从第一声“膨”开始,就一直要响到到天黑。
这时丽华带着小弟也来了,她今天要爆的是黄豆。她们三个便在一旁玩了起来,我就帮她们排队。我要等到丽华爆好,我喜欢吃爆黄豆。老规矩,丽华爆好后会给我们每人一小把。
年糕干爆好后,我照例是两口袋装得满满的,要分给他们一点,海伦也不管我。阿婆把这些年糕干分装在两个饼乾箱里,这样可以防潮。我和海伦一人一箱,阿婆还特地关照,不让我吃海伦的。
当海伦还有大半箱的时候,我的就完了。见我这样,海伦就讲我是猢狲不盖宝。然后,她会把自己饼乾箱里的再分一点给我。她还规定我每天只能吃几片,说这样吃,时间就可以长一些。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我又是吃海伦的,又是拿海伦的,如何不见她矮三分,处处让着她。
小乌龟
今天一放学德明要我一起去他二哥的同学家龙家,去看一只小小的金钱龟他还养热带鱼,有孔雀鱼、红绿灯、黑玛丽和两条很好看的神仙鱼。到了冬天,要在鱼缸下面烧炭结来加温。
我俩养乌龟有好几年了,那年我们在人民公园小河旁的草堆里现了一窝乌龟蛋。德明说那些蛋能孵出小乌龟来。回家后,我在饼干箱里垫上些破棉花,弄成个窝,把那两只乌龟在放在里边。德明比我更道地,晚上还还把饼干箱放在煤炉旁。可十天过去了,那些蛋什么动静也没有。德明大哥把蛋用灯光一照,便说那些蛋已死了。他告诉我们,乌龟不像鸡,它不孵蛋。乌龟蛋是靠自然界的温度自然孵化的。他说这些在里都能找到答案。我们是后悔万分。从那时起,我们对生了很大的兴趣,再遇到不懂的事,就去翻。从里我们学到了很多科学知识,也知道了牛顿、爱因斯坦、达尔、瓦特和爱迪生等伟大的科学家,是逐渐培养了我们爱动脑子,喜欢问为什么的好习惯。
后来我和德明在新城隍庙每人花了一角钱买了一只比鸡蛋大一点的小乌龟。我把它养在一个小水缸里,平时喂它些米饭和菜叶。那小乌龟长着一对绿豆小眼睛,全身披着一层厚厚硬硬、浅咖啡色的盔甲,真有点刀枪不入的意思。那小家伙动作慢悠悠的,看上去有点傻,但它也是通人性的。时间一长,它就跟我熟了。只要我一出现,它就会伸长了脖子向我讨吃的。我有闲功夫的时候,就把大洗澡盆放满水,让它在水里游泳,那小家伙见水就兴奋,游起来比爬快多了。
有时我看它闷闷不乐,就把它从缸里拿出来,给它放放风,让它在晒台上自己爬着玩。不幸的是有一次我忘了把它拿回缸里,它从晒台的落水管冲到了底楼,也不知道被谁捡去了。
德明的那只就比我养的好,那乌龟伙食是有荤有素相当丰富,荤的有活蟑螂、螺蛳肉、黄鳝肚肠和小鱼小虾等,那小东西看到这些腥气十足的眼睛就大放绿光,胃口极大。只两年的功夫,它就长得如小碗一般大。不过乌龟是越小越值钱,像核桃一般大的小乌龟要卖一角五分,而在太平桥菜场,一只像小碗大的乌龟只要一角。外公经常去买一只来当下酒菜,一样大的甲鱼也就两角一只。
在家龙那里我们第一次看到了金钱龟,说白了它就是比一般的乌龟小一点,只有五分那么大,那背上的条纹是淡黄色的,有点像黄金。它看到我们是一点都不害怕,不像我那只,看到生人就做缩头乌龟。家龙一个礼拜只喂它一次,这样它才长得慢。家龙说这是他大伯送的,他大伯养了许多乌龟。其中有四只大乌龟,不是养在水缸里,而是压在四只床脚下,就像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一年放一次风,让它们活动一下筋骨,个把月喂它们些肉丝和菜叶。
家龙劝我再养一只小乌龟,还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养只小乌龟可以伴随你一生,不像别的小动物,没几年就死掉,令你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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