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与往常无异,气氛并没有因为谢明的任命而有多热烈,只是仆役们的脸色显然多了几分雀跃。柏冉与父母一道,先拜见了谢回,而后再向正主道贺。既是道贺,自然免不了贺礼,柏原备下的贺礼是一把削铁如泥,精钢打造的利剑,宝剑赠英雄,也是预祝谢明壮志得酬的意思。
这一份贺礼好在这寓意,是柏原精心挑选的。
谢明毫不扭捏,大大方方的接过,转身递给仆从收起来,豪情万丈道:“来日前往边关,就要靠妹夫的这把宝剑助我杀敌了!”
二郎谢导一笑:“你的血性,且留到那时再说罢。”
众人闻言皆笑。
谢回目光转向谢氏身边笑出了两只玲珑的小酒窝的柏冉,脸色就更为和软,对谢氏道:“你阿娘等你多时了,带着阿冉去与她说话吧。”
谢氏便领着柏冉一齐告退,往后院去。
谢回的夫人娘家姓季,也是一个世家,只是年份略短,属于新兴世家。季氏兴起于前朝末年,其先祖以忠正直言的士大夫风骨著称。柏冉觉得这个忠正直言的“忠”是大打了折扣的,不然,季氏怎么就做了新朝的官呢?咳,当然了,虽说文死谏是文人本分,就是一头碰死在庙堂上也是应该,但君王昏佞,寒了大片老臣的心,为天下苍生计,转头向推翻暴政的新朝皇帝尽忠也是有的。
柏冉恭恭敬敬的向外祖母季氏请安,季氏每见这聪明伶俐的外孙就满脸掩不住的笑意,她与谢回有子四人,女儿却就这么一个,儿子常在身边,日日可见,女儿嫁了人就是别人的人了,一年也见不了几回,自然就牵挂的最多了,连带着柏冉这唯一的外孙也疼爱的更多。
谢氏招招手,让柏冉在她身边的坐榻上坐下,仔细打量了她许久,才点点头道:“阿冉又长大了。”
谢氏道:“她身量窜得极快,春天做的衣裳,过了个夏就穿不上了。”
“他这个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你看重他读书,也要时时留心他的衣食,听听他日常都做的什么,见了什么。”季氏是知道临淄侯对这嫡孙寄予了多大期望的,小小的人儿,早早的就在教他识字念书了。这样也好,长子嫡孙,还是自小便立起来的好。季氏不忘提醒女儿除了关心外孙的学习成绩,还要关心他的身心健康,不要有什么心理扭曲而长歪了。
柏冉安静地坐在一旁,闻言望向她的母亲。
谢氏是个极有耐心的母亲,柏冉于这点感触很深,她常不苟言笑,但偶尔微展笑颜,便使人如沐春风,她言语不多,但一举一动都是温柔的关心,她的衣食住行看似全是仆从打理,实则每一样都是谢氏亲自过目了的。她还博学多识,一有能教育的机会,也不会错过,就如在车上给她讲解武官官阶那样,深入浅出的在日常中把知识传输给她。
谢氏目光温暖的回望柏冉一眼,回季氏的话道:“我省得,听我家郎君说,大人公(公公)明年就要给阿冉延师,正式开蒙。”
季氏点了点头:“你家孩子素来就是一满四岁就正式读书的。可知道是哪个师傅?”
“这倒不知,大人公自张罗着。”谢氏道。不管是哪个,首要的定是学识渊博,人品贵重。她估计临淄侯的意思,师傅是为专门教柏冉礼、乐、射、御、书、数这君子六艺,至于读史之类可明心性的,则由临淄侯与柏原亲自担任师傅的角色。临淄侯对阿冉,实在用心至极。
季氏听罢,很是了然道:“你阿家(婆婆)过世早,你家大人公一直没续弦,府里府外都他一人操持,打理得纹丝不乱,次序井然,这就是本事了。他做事,从来是务求最好的,你尽可放心。”接着,十分怜惜的对柏冉道:“六郎他们都在花园里,你也去与他们玩耍吧。”这里的六郎指的是柏冉舅舅的儿子,六郎之前的孩子都已大了,不适合和他们玩耍。
柏冉知道她过了明年三月的生日就要跟着师傅念书的事,但这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为难的,毕竟,穿来的在一定程度上是开了挂的,她早慧的名声早就传遍全帝都了。
不过,这是明年的事儿,现在能去玩,她当然是不会拒绝的,重活一次要好好珍惜一点一滴,尤其是明快欢月兑的童年啊。
秋季的花园略有萧条之景。几个小屁孩挤在亭子里,围着一个玉石所制的九连环,一见柏冉过来,二舅舅的小女儿七娘先高兴的喊她:“阿冉来啦。”
听她话音中的惊喜,可见阿冉在这里是非常受欢迎的。
他们家堂兄弟、堂姐妹用的是男女一起的大排行。接着三舅舅的大儿子六郎便领着几个孩子一起起身,迎了迎柏冉,双方行了揖礼,七娘就拉着柏冉的袖子道:“让阿冉来解,他肯定会。”
六郎点点头以示赞同。九连环在八郎手里,他比柏冉小,身量也矮一些,抬手把九连环给了柏冉。三人一起聚精会神的盯着柏冉。
柏冉也不推却,这玩意儿,一年前就被谢氏当做智力开发玩具拿来让她玩过了。三下五除二间,就解了开来。七娘和八郎惊叹:“阿冉好厉害。”
柏冉毫不谦虚,得意扬眉道:“这个不难,我之前拆过的。”再接受了一轮来自小萝莉和小正太的崇拜眼神,接着又板起脸来鼓励:“熟能生巧,你们常拿在手中玩,也可如我这般。”
七娘与八郎十分信服的点头。唯有比他们都大上两岁的六郎在一旁看着柏表弟先是扬着两条长长的眉毛,大眼睛中闪满得意,而后又将一张女敕女敕的小脸装作大人板脸的反差萌,掩嘴直笑。
四个人凑一块儿,直到留过了晚饭,柏冉才随父母回府。
果如谢氏所言,谢明调任左卫将军后并没能立即上阵,而是令其在赵将军手下先学点军务。接到这道委任状时已是九月末,谢明立刻起身赶往边疆,等他传回平安信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那时候鹅毛大雪已覆盖了整片大地,临淄侯上表请立世孙的奏章也批了下来,按例,接到诏书三日后就要带世孙一同入宫谢恩。
这本是惯例,用来显示皇帝隆恩的,但是皇帝大多会免了不见,朝廷内外世爵不少,许多都已没落了,没有浪费时间见没能力为社会奉献的人的道理,皇帝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但如此难免显得功利,且有薄待功臣后人的嫌疑,于是到了后面,渐渐的,便成了不论是哪家的,都在诏书末缀上一句,免了入宫谢恩。
可这回不知怎么的,诏书上却没有这一句,临淄侯看看外头冰结三尺,鹅雪纷飞,再见孙子年幼的小身板,他抬手捋了捋半白的胡须,觉得是不是最近太太平皇帝闲的没事干就瞎折腾了?
使天子惶惶无事,是他做宰相的过失。临淄侯暗暗自省,他那还有一份凉州雪崩的奏报,明天就呈上去!
第二日皇帝果让凉州雪崩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但他还没忘记柏冉,百忙之中还提醒临淄侯带世孙来见。
临淄侯颇为惊奇。
柏冉也觉得很奇怪,她好像没什么地方特殊到要皇帝陛下亲自接见吧。不管怎么说,皇帝要见,柏冉少不得要去这一趟,她倒不怕有什么坏事,她大父是宰相,只要不是抄家灭门,朝廷上下没有比临淄侯消息更灵通的了,既然不是坏事,就没什么不能放心的了。
入宫当日,谢氏将柏冉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并嘱咐她:“若不知话说出去是否妥当,宁可什么也不说,记着了么?”
柏冉认认真真地应下了。
大绍朝的皇宫比起前世见过的紫禁城,更为肃穆,也更奢靡,整体建筑的地基也更高,这就显得十分壮丽宏伟。
皇帝是在昭阳宫见的柏冉。这年头不兴动不动就跪,这样私底下的接见,只要躬身作揖就行。
皇帝是个中年人,年纪不大却已显老态,眉心有一道道深刻的思痕,显是日常思虑太过的结果,他性仁弱,年轻时还好,有姜太后为他分担一二,他又没什么非要与人争执的事,近两年却越发难过起来——皇后生的是女儿,且从那以后,后宫没再闻过其他婴儿的啼声。从年初开始,一些大臣就屡屡建言,请准赵王回京,以固国本。国本一词指的往往是储君。赵王一系终于耐不住了。
他看了看柏冉,笑道:“这就是柏大郎?”柏冉心中默默的划过三道黑线,每次听到这么个称呼,她都很感激她这一世不姓武。
“不错,不错。”皇帝显得很高兴:“你与襄城只隔一年,还是同一日生辰。皇后常提起这事,既来了,便去见见罢。”
柏冉闻言立刻就真相了,原来要见她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后。她转头看向临淄侯,见临淄侯目光凝邃,微微的点了下头,才又一躬身,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