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在此,是来给她小皇姑安阳长公主捧场的。安阳长公主下降陈氏,为陈羡之二哥陈适之之妻。她平日是与驸马住在长公主府的,但即便不住一处,这边到底也是至亲,郑国夫人过寿,她不光自己要来,还要请娘家人来与她做面子。
襄城渐长,不能总养在深宫里,与重臣家的女眷,与长公主们的女儿,与在京藩王的郡主等等都要混个脸熟,于是双方都有需求之下,她就抽空与其他两位长公主来陈家了。
之所以说是抽空,并非襄城功课很忙,而是皇帝染恙,作为女儿她是要侍疾的。因此,她来得较晚,安阳长公主在里头月兑不开身,便令身边的女官亲去迎,原本郑国夫人等也欲出迎,叫安阳长公主给拦下来了,她知道,她家阿嫂近日行事低调,为皇室为东宫刷好感,襄城为帝之嫡女,礼下于人,自有好处。
襄城深谙此理,故而并未有任何不满。
她跟着女官入内,经过那汪湖水,远远听到姜泰与柏冉对辩的响动,便驻足听了一耳朵。现下听完了,她笑一笑,也就去做正事了。
郑国夫人闵氏与闵靖远有不近不远的亲戚关系,是闵靖远隔了一层的姑母。世家根深蒂固,又有勋贵们不甘寂寞,互相搅和联姻,这其中的亲戚关系,就是复杂。襄城到了堂前,郑国夫人与安阳长公主走了出来,相互间行礼私见,郑国夫人执臣礼,襄城则执晚辈礼:“今日来与夫人贺寿,若因我的缘故劳动夫人,就是我的过错了。”娇言细语,十分谦虚。并不过分自矜身份,却将皇室礼贤下士的传统做得很好。
安阳长公主心中赞道,阿嫂教的好儿。她招呼着双方:“外头冷,别站着了,进去说话。”与襄城一人一边的扶着郑国夫人入内去了。
到了堂中,襄城与各人都能说上话,京中时兴了什么花样,贵女们又爱玩什么,她都知道。言行进退得宜,兼有她小姑姑在一旁照看着,倒让她的头一次出场在贵女夫人间留下了好名声。
这是一个明白的孩子。谢氏也坐在中心,旁观襄城行止,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可惜有个时不时犯蠢的爹,不然这日子该有多舒适呢?她想到在山里做野人,哦不,做教书匠的柏原,深深觉得,这年头的好孩子都让爹给坑了。
聊天吃茶,到时辰了,就有孝子贤孙贺寿。陈氏多子多孙,排成一排的分辈分给老人家贺寿,看着就让人心生暖意,气氛其乐融融。由于陈羡之那二货当着众人的面说柏冉和他不分彼此,引得郑国夫人也惦记了,让柏冉也杂进她孙子堆里,给她拜了寿。
祝寿过后便是行酒宴。
酒过了一半,众人皆显出一些醉态来,言辞稍为放纵。柏冉见此便离席醒酒,走到一条通风的小道儿上,却遇上了早早辞出的襄城。
两人算是老相识了,柏冉躬身一拜:“殿下。”
襄城想起她在亭子里的伶牙俐齿,就含着笑意道:“都是客,你与我客气什么呢?”
初雪未化,映在黑夜中,可见一片茫茫,檐下小灯熏黄,荡荡晕开微弱的暖意。二人都披着白狐滚边儿的披风,并不觉得冷。在这般远离喧嚣的静谧夜色中,再相见,倒也没多少防备。
她们见过好几次面儿了,勉强算得上熟人。柏冉还想到初次见时,这丫头还是个挺凶残的熊孩子,现在,站在冬日清冷的月光下,她已初现少女婷婷的体态。柏冉不禁感慨时光飞逝,脑海中很囧的闪现出这位殿下是我看着长大的的奇怪念头来。
柏冉自个儿一哆嗦,赶紧把奇怪念头抽飞,见她退席早,联系皇帝微恙,恐怕是赶回去侍疾的,便好心的说了句:“圣天子自有神明庇佑,殿下毋要过忧。”皇帝那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晚上睡觉没盖好被子着凉了,只是他近十年操心的多,伤脾伤肺,抵抗力大不如前,就痊愈得慢了一点。为人子女,父亲病着,她自然也不好久在外面行乐。
襄城点头,余光瞥见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厅堂,便道:“天寒,柏郎莫多停留。”相互说了告辞之语,便分离开了。
到了陈府外,马车早已等候,送襄城出来的女官与郑国夫人身旁的婢女代主人道:“今日客多忙乱,怠慢襄城殿下了,他日必置酒席相邀。襄城殿下一路好走。”
襄城略一颔首,扶着婢子的手登上马车。
送行的人目视马车走远了,方入内复命。
马车辘辘,后面跟着十余骑护卫,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朝皇宫驶去。襄城坐在车中,回想这一日所见的人,所言之事,将各人性格初初做了定论,日后与谁要如何相与便渐渐有了头绪。
想着想着,就想到与柏冉说话时边上除了自己的婢子,还有安阳姑姑与郑国夫人的人在,不由便将呼吸稍稍滞了一下,仔细回想适才言语并无出格的,微放下心来。也不知怎么,见了她,就忘了边上还有旁人,似乎眼中只剩了她一般。襄城默默告诫自己,以后不论与谁,千万要记住了,莫要失了灵醒。
就这么一路想着,又因口燥饮了盏茶,禁宫便在眼前了。入宫门,换了乘撵,襄城先回自己宫里换了衣裳,而后找了昭阳宫服侍的内宦与御医来问了皇帝状况,听说热已退下来了,方叮嘱他们好生照看,命他们退下了。
之后,才是去皇后宫里请安,顺带还看了眼小太子司马伦。
一番忙碌下来,到安置时竟比往日还晚了许多。
却说柏冉目送襄城里去了也回到了席上,陈羡之看看四周,悄悄与她道:“伯母今日说近两年不与你议婚实在大善。我昨日在我阿爹书房外听了一耳朵,赵王欲将安兴郡主说与你,”他皱皱眉,“我小时见过她,忒刁蛮,必不好相与。”
柏冉点点头,心却道不一定,你没见过小公主小时才叫刁蛮,现在挺淑女的。
陈羡之继续道:“我还听我阿爹说,赵王似乎欲在边疆做什么手脚……与匈奴相通是不可能的,我估计是赵地离得远,边疆近,且有兵马,若有一日……”
话到这就明白了,柏冉也压倒声儿,对他道:“你阿爹心中有数儿,你莫跟着掺和。”只听一耳朵能听到这么多信息?明显是这货躲在外边偷听来的。
陈羡之白了她一眼,道:“还不是怕你贪图人家郡主生得娇秀,舍不得么。”
柏冉又一次囧,她难道就这般萝莉控么?
“你少胡扯,我知你欲行军伍之事,然则,毕竟未到岁数,等过两年,请你阿爹为你在军中谋一出身,当不是难事。”柏冉严肃道。
陈羡之听罢便怏怏然:“知道知道。”然后威胁着柏冉道:“到时若我阿爹不答应,你得助我。”
这货居然还想着越过他那做大将军的爹就将自己的前程落实,真是无知的少年。柏冉敷衍道:“那时再说。”
陈羡之便当她答应了,十分愉悦地为她满上酒爵。
吃完酒,众人在宵禁前各自回府。
这一年余下的时日都十分平和,因听陈羡之提起边疆,柏冉便将此说给了临淄侯,权作提醒,余下要做的,也与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