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打湿了艾伦的眼睑,她却连擦去的想法都没有。
准确地来说是不敢,站在不远处的史蒂夫·罗杰斯正在看着他,男人从来没用过这样的眼神看着他,那种看敌人的眼神。就连在拉托维尼亚,他看向自己时也不是以这种敌对的神态。这是艾伦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美国队长的实力,她是个很优秀的特工,足够灵敏,足够机灵,但是在这样的眼神下,艾伦觉得自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不是他。
艾伦·施密特在心中暗自告诉自己,这不是美国队长,这是自己潜意识的映射。在现实中自己与他的实力差距不会这么大。
但是艾伦还是不敢动。
摇摇欲坠的汗水挂在她的睫毛上,艾伦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而后,那种锋利的杀气扑面而来,她想也没想就低下头,他的盾牌擦着艾伦的头发梢钉在了墙里。拉托维尼亚的那个晚上他也扔出了自己的盾牌,但那个时候男人很明显留守了,他只是想阻拦自己的离开而已。
但是映射是想杀死自己的。艾伦没和美国队长真正意义的敌对过,她不知道他的敌人是否会是现在这样的感受。
现实中的史蒂夫·罗杰斯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他只是映射,只是自己的潜意识。
艾伦在心底反复地重复这句话,看也不看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盾牌,径直跳起来,拉起腰间的绳索发射器。
可她晚了一步。
就在她左脚蹬上窗台的时候,右脚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把她拽了下来。她试图在半空中找回平衡,但是那个力量死死缠着自己的右脚,直接把她按到了地上。艾伦猛然转过身,男人的手臂已经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火药与汗水的味道混在一起,刺激着艾伦的神经,他的呼吸打在艾伦的脖颈间,她颤了颤,而后抬起眼,映射的蓝眼睛挡在金发的阴影之下,看不分明。
“跑什么,施密特?”
艾伦侧着身,被他一只手就桎梏在地上,动弹不得。
“怕我怕成这个样子,平时完全看不出来。”
“是因为你要杀我。”
“是你以为我要杀你。”美国队长的声线非常平静,就算艾伦毫不怀疑这个映射会杀死自己,可是他的声音和现实中的史蒂夫听起来却没什么分别,“我只是你意识的造物,施密特。你觉得我是你的敌人。”
艾伦没说话,她犯不着和一个虚假的人物辩论。
而且她说的是对的。
艾伦怕他。
“因为你第一眼见到我时,他们就告诉你,我是你最大的敌人,是组织最大的敌人。”谁能想到美国队长会说出这样的台词来?史蒂夫天生就是个领导者,连他的嗓音也是,带着威胁的话从他的嘴巴中倒出来,反而平添三分蛊惑力,“他们告诉你,你的存在是伟大的,是至高无上的,因为你的子|宫会孕育组织的未来,唯一能和我抗衡的希望。”
就像是男孩儿童年的怪兽,就像是女孩童年的恶魔。
艾伦·施密特的童年里也有这么一个存在,一个威胁她夜不能寐,偷偷哭泣,并且试图用勇气打败恐惧的存在。
美国队长。
“你害怕我。”他重复道,“就算你现在背叛了组织,也是如此。”
她闭上了眼。
就算是她已经几乎忘却了童年的日子,就算她彻底背弃了九头蛇的信条,艾伦还是放不下那隐隐地敌意,这一部情绪如同她的身手、她的知识一样深深地刻进了艾伦的脑海里。她可以接受作为邻居的史蒂夫·罗杰斯,可是当他穿上这身制服时,属于美国队长的标志只让她想要排斥,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她已经不再是九头蛇的特工,她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
“但是你把伊恩交给了我。”
艾伦的呼吸猛然一停。
“我想,把儿子交给我你一定很痛苦。伊恩是我们的儿子,尽管你不想承认,可伊恩身上流着的你是和我的血液。”他说出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些许自豪地笑意,这是那个好邻居史蒂夫才会有的语气,“你把伊恩交给了你畏惧的人,施密特。你自己非常清楚,只要你还把我当成你的敌人,你仍然是九头蛇的人。”
“——砍掉一个头,会长出来两个。艾伦,你不得不承认,九头蛇的精神永远不会破灭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第一。”
完全听不出情绪的女声打断了映射的演讲,就算是他是艾伦自己的潜意识,也表现出了惊讶的情绪。而就在这个时候,艾伦已经睁开了眼。
“美国队长不会说出这种话。”她将目光重新挪回男人身上,面无表情地开口,“第二。”
她手中的三棱军刺是与话音同时落下的,束缚住她的手掌因为要躲避攻击而离开,艾伦向后方打了个滚,几乎是以鲤鱼打挺的姿势从地上站起来。
冰冷的金属掌握在手,艾伦伸出手,擦去了额头上的冷汗。
“你不该提起伊恩的。”
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男人第一个反应是想握住艾伦的手腕,来阻止她的攻击。但是就在他表现出这个意图的时候,艾伦的手猛然一松,撤了回来。
这造成了对手片刻的硬直,艾伦想也不想,翻身从窗口跃下。
然而第一层梦境的世界就这么大,除了奥斯公司的大厦外,外面一片空白。这让艾伦觉得自己像是闯出漫画分格的平面角色。
但是她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大厦之内,尼龙绳勾住了窗口,她顺着惯性跳进了下一层的走廊里。她制造出来的那个美国队长仍旧站在与上一层相同的位置上,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层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身后还站着许多穿着奥斯公司制服的人,这是诺曼·奥斯本的映射,应该是这层梦境里艾伦真正的敌人。
“你为什么要逃呢?”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男人身上的制服消失了,他套着在宣布伊恩身世时的那身西装,黑色的布料将他漂亮的金发映衬得更加显眼,“你明明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因为这就是你的想法。”
艾伦想也不想,转身跑了起来。
史蒂夫没有动,但是他背后的映射追了上来。
“不要逃避了,施密特。”
不,她并不是在逃避。
艾伦不是一个逃避现实的人,不管是她个性使然,还是组织给她的教育,反正在她的观念里,从来没有后退和胆怯这种词汇。
这里不是现实,最起码不用纠结弹药的问题。艾伦打开走廊上的柜子,随手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突击步枪。近四公斤的fnf2000握在手中,这很接近于她习惯的p90,但是略沉一些。
沉一些也好。
她很少会以这样的方式进攻,站在敌人面前,面对一众黑洞洞的枪口,不躲避,也不运用什么技巧,比的只是谁扣下扳机的速度快,谁完全不会犹豫。
与习惯的重量不同,弹壳落在地上的声音不同,这能提醒自己,手中握着的不是自己的枪。
也能提醒她,这不是她的人生。艾伦·施密特一路走过来,手中沾染着的血液比不上冬兵多,却也不少。在她能拿得动像现在拿着的突击步枪开始,组织就已经开始利用她执行任务了。
她的代号是红皇后,不仅仅因为她继承了首领的基因。
离开组织后依然用这个绰号,也不是因为她还放不下过去。
潜意识里的史蒂夫·罗杰斯如同现实中的本人一样不依不饶,就在她手中的突击步枪子弹用光的时候,他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他还是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好像那一地的尸体与血迹都不存在似的。
这不是现实中的美国队长。
因为现实里的他有着和伊恩一样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面对自己时,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光芒。艾伦想不起史蒂夫会用什么样的情绪看待自己,但是她记得伊恩的眼神。
这是个机会。
只要自己还在畏惧美国队长的存在,她就还是九头蛇的人。这是一个突破的机会,因为艾伦无比清楚,他只是自己制造出来的。
她模起了地上的军用刀。
“你把我想象得太强大了,施密特。”
然而在她袭击过来时,美国队长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轻易地躲开了攻击:“而且,正面对抗,你觉得你有多少把握?”
回应他的是以刁钻角度出现的金属光芒。
而男人稍微一侧身,一掌便将她手中的刀夺了过来。对于艾伦来说过于巨大而不好掌控的冷兵器在他的手里就像是个玩具,史蒂夫轻轻拨转刀柄,带着圆润弧度的刀身听话地转了个方向——
——末入了艾伦的身体里。
就算是梦境,在镇定剂和仪器的作用下,疼痛也是如此的清晰。艾伦甚至能感觉到刀身在自己皮肉之内转动的弧度,割裂的痛感刺入感官,艾伦咬紧牙关。
“你敌不过美国队长,也敌不过九头蛇,施密特。”
她的耳边响起了悠扬的音乐,这是个信号,统一两层梦境的信号。还有三十秒下个梦境就要结束了,她要在二十三秒的时候按下口袋里的起爆器,把量层梦境的人都唤醒。
这很容易,撑过二十三秒而已。
可是艾伦想在这结束之前结束了一切。
“不。”
撬开因疼痛而紧闭的牙关可不容易,艾伦甚至尝到了自己口腔里血的味道。可这又算什么呢,比起从产床上跌到地上,从组织的追杀之下爬出来,这些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已经活下来了,没什么是艾伦摆月兑不了的。
因为她是红皇后。
“你不是美国队长。”
她抬起头,对上那双与伊恩完全不像的眼睛,她看到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骤然缩小,他的血液沾湿了自己的手掌心。
“我也没必要‘敌得过’他,因为他不是敌人,至于你……”
艾伦残忍地转动匕首,这就是身处梦境的好处,只要她有想象力,她可以凭空变出任何需要的武器。
“你就是我,而你注定会死在这里。”
按照组织的信条,她杀死了美国队长,就算是自己潜意识里的那个,也应该高呼一声九头蛇万岁。
去他的九头蛇。
她松开匕首,男人高大的身躯岿然倒下。失去了支撑的艾伦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强忍着痛楚,从口袋中拿出了起爆器。
在耳边女人的声线陡然扬起的时候,她按下了按钮。
然后艾伦·施密特睁开眼,按照原计划站起来,从波音747的头等舱离开,转而走到了经济舱——她的脸太有辨识度了,与原罪的相似足够让醒来的诺曼·奥斯本怀疑。
坐在预定好的位置上,艾伦还没来得及放松紧绷的身体,经济舱的空姐款款走来,在询问她需要什么的同时,对着她点了点头。
这是任务完成的讯号。
她轻轻勾起嘴角,其实这次就算完不成,艾伦也觉得这次值得了。
“您一定很想念纽约吧。”空姐在端过来清水的同时,笑着对艾伦说道,“我想你的家人看到你会很高兴的。”
是的。她走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和伊恩说清楚到底要去干什么。在之前离开伊恩时,艾伦总会用他听得懂的方式对他说明白的。这次莫名其妙地抛了一个重磅炸弹给他,又把他托付给了史蒂夫·罗杰斯,他一定满月复疑惑,而有些问题史蒂夫注定给他讲不明白。
她的儿子一定很想他。
“但我得先去趟罪城。”她轻声对空姐开口,这是柯布的人,他们就算下了飞机,也必须装作互不相识的姿态,所有计划外的行动,都得让飞机上的服务人员转达,“事情太多了,哪儿都需要我,我来不及办的事情,希望我的朋友能帮我办好。”
她还有一些东西在罪城,还有一些没解决的事情要解决。
“如果有人思念我。”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会来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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