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过去,立春市又迎来了每年的最后一个季节——冬季。
等这个季节过去,立春市就真的立春了。
冬天的立春非常湿冷,一般气温在五度左右,可是空气里蕴含湿气,穿得再多还是会觉得冷飕飕的,偏偏苏西省还靠南一点,冬天是没有暖气的。
前些日子,一股冷空气侵袭了南方的多个省份,立春市的气温直接降到了零度以下。
蒋念念是很怕冷的,冬天外出的时候必须把双手和耳朵捂严实了,一个不小心就容易长冻疮,所以她除了上班买菜,其他时候全宅在家里。
她的卧室不大,取暖器一直开着,也能把室内温度保持在十五度左右,这对她来说,已是相当舒适了。只不过,电费就蹭蹭蹭往上飙了。
一个月前,孔老师处理完老房子的事情,一家人又回美国去了。她虽然很舍不得孔老师,可孔老师的家已经在美国,儿子媳妇都在那边,小孙子也要回去上学,是不能在国内久留的。
惊蛰县旧城区和棚户区开始改造,蒋强一家三口搬到了暂时租住的房子,原来的玻璃厂旧址成了一片废墟,那里是一千多名老职工的回忆,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了,仅仅二十年而已。
二十年,发生的改变太多了。
蒋强曾在玻璃厂的工作是多少人艳羡的,国企职工,铁饭碗,福利好,待遇好,可是一眨眼,就成了连退休工资也没有的可怜人。那些被他们这些工厂职工瞧不起的人,起早贪黑做点小生意的人,忽然一下鲤鱼跃了龙门,成了这个时代财富的主宰者。
二十年,一切都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上一次蒋念念回了一趟家之后,蒋强确实有了些许的改变,也许是真怕蒋念念翻脸不认人,让他们一家三口没了经济来源。
蒋念念说了,蒋浩哲必须自力更生,如果他不能**,那她不会给他们补大房子的差价。他们都知道蒋念念卖了原来的房子,至少有一百多万,拿个二三十万补房子差价不成问题。
蒋强费了点功夫才给蒋浩哲找到了一份工作,建筑工地的材料看管员。这份工作累倒是不累,不必像普通的工人那样在工地上劳作,白天坐在小屋子里看电视就行,就是晚上不能回家,必须守在那里,以防有人来偷窃钢材水泥之类的物品。
就这么一份工作,蒋浩哲也叫苦连天。他住的那间小屋子是简易房,窗户漏风,冬天到了,夜里只要一刮风就把他冻得半死。
蒋浩哲有好几次夜里都偷偷跑回家,每次都被蒋强骂。好在工地并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否则蒋浩哲不仅会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还要赔偿损失。
蒋强打电话给蒋念念,问她要房子的钱。她没有答应立刻拿钱,蒋浩哲才上了一个多月的班,能不能坚持下去还是问题,而且开发商那边也不着急把房子的钱补上。
蒋强不满意,又在电话里头骂骂咧咧。
蒋念念直接将电话挂了。
没过一会儿,手机又响了,她以为又是蒋强打来的,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从美国打来的。孔繁雪一家回美国之前,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这个时代的通讯很发达,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断了联系。
孔繁雪询问她的近况,她都说好。聊了一会儿,孔繁雪才说:“念念,你这个情况在国内不容易找,不如就出国吧!”
她一下就愣住了。
“在国内,人们大多都很介意一个女人曾经结过一次婚,但是在美国这边,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就算一个女人结过婚又离婚了,一样可以找到没有结过婚的小伙子。”
“可是,我还有不能生育的问题。”
“你只是被切了子宫,卵巢还在的,每个月还是有成熟的卵子产生。美国是个相对自由人性化的国家,许多法律法规也很成熟。这边允许代孕,而且有合法合规的代孕机构,就算你自己无法孕育孩子,你也可以通过合法的方式让别人替你生下自己的孩子。但是,这在国内却不行。”
蒋念念一瞬间真的有点心动了。
“如果你到这边来,美国男人一般都不会计较你结过一次婚,只要找到真心对你的男人,你们如果想要自己的孩子也可以通过代孕,所以你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问题。”
“可、可是我没法留在美国……”
“怎么会呢?你有舞蹈的才艺,到这边来当一个舞蹈老师也是可以的,许多年轻的美国姑娘都对中国古典舞很有兴趣的。只要你能够在美国有固定职业,就可以留在这边,找到一个美国人结婚之后,你也就可以拿到美国临时绿卡,两年后就可以拿永久绿卡。”
蒋念念一下激动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去另一个陌生的国度,和一个年轻的、不嫌弃她过往的美国人结婚,并且通过正规合法的途径再此获得做母亲的资格,这是她过去根本就不敢想象的事。孔老师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在她黑暗的生活中照下了一缕曙光。
孔繁雪听不到她的声音,便问:“念念,你在听吗?”
她连忙说:“我在听。”
“这是我给你的建议,你自己意下如何?”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激动的情绪,“孔老师,坦白说,你的这个建议让我真的很心动。可是我现在暂时还不能出国,我父母还在这边,虽然……虽然他们对我不好,可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我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丢下他们一走了之。”
孔繁雪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重感情,你也没有错,父母终归是父母,再不好也是父母。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也不能为了他们就放弃更好的生活,对吧?如果可以,你和他们交涉一下,让他们理解你,就算你来了美国,也还是可以对他们提供经济援助的。”
她的心一下又跌了回去,她的父母怎么可能理解她?不会的,如果她说要走,他们说什么也不可能答应她这个钱袋子出国。
“念念,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不用着急,就算你决定过来,也要把那边的事情都安顿好,还要等签证,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
“好,谢谢你,孔老师。”
孔繁雪笑了一下,“谢什么?好了,你那边应该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蒋念念挂了电话,躺在床上睁大眼睛迟迟无法入睡,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孔老师刚才对她说的话。离开这里,去另外一个国度,找一个不嫌弃她过往的男人结婚,再通过合法的代孕生一个属于她的孩子,这真是她离婚以来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美梦啊!
她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以至于很晚都不能入睡,睡着了又醒不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时间已经晚了,匆匆忙忙爬起来,收拾洗漱一番,拿上包包出门,直接打车去了寒露区人民法院。
今天是高正刚案开庭审理的日子。
这个案子是公开审理的,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进去旁听。
蒋念念赶到法院的时候,案子已经开始审理,高正刚的辩护律师赵律师正在对法官阐述己方的辩护词。
她轻轻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被告席后方的高正刚。他背对着听众席,被剃光了头发,身上穿着只有犯罪嫌疑人才会穿的黄色囚服,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两名司法警察。
高正刚仿佛是有了感应,忽然回了一下头,目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两秒,然后高正刚面带欣喜的微笑转了回去。
一瞬间,蒋念念只觉心酸,那么多个月没见到高正刚,他比过去瘦了许多,脸颊凹陷,眼袋明显,整个人看上去既萧条又萎靡,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了。可是,他在看到她的时候,眼睛却亮了,她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燃起了光彩。
高正刚的确渴望见到蒋念念,他被关押在看守所的这段时间,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曾经与蒋念念的那些过往。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毕业,从毕业到结婚,再到分开,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时光,一步错竟然就走到了现在。如果他能够清醒一些,是不是就不会犯下那些错误,是不是就不会伤她那么深,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的锒铛入狱?
此时此刻,高正刚只想对她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
可是,法庭之上,又岂能容他与案件不相干的人说话呢?就连多看她一眼也是奢求啊!
他们都不知道,就刚才那两秒钟的对视,却刺痛了另一个男人的眼睛。
林长阳就坐在听众席的角落里,蒋念念进来的一刹那,他就看见她了,看她如何与高正刚深情对视,看她眼里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是在为她的前夫担忧么?林长阳想冷笑,可是心里疼得竟连扯一扯嘴角也无法做到。
他知道她会来,所以他也来了。明明已经说了不再见面,明明她已经拒听了他的电话,可他到底忍不住,还是过来了。
两个多月了,两个多月没有见面,多少个夜里想她想得几乎要发狂,就连抽烟也无法压下心里的烦躁,所以他抽烟抽得特别厉害,才学会抽烟几个月,他的烟瘾就达到了一天一包,堪比那些抽了几年烟的人。
他渴望见到她,又希望她不要出现在这里,他是如此矛盾。法官宣布开庭的时候,他没有看到她,心里还有一丝庆幸,庆幸她没有出现,这样就说明她并不在乎她的前夫,不关心法院的最后的判决。虽然无法见到她,可他心中却是开心的。
然而,她到底还是出现了,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那一瞬间,他的心跌入了谷底。
他恨这个女人,可是又好爱她,他有时候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冲动,就是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把她拴在自己身边,哪里也不许她去,如果她还想着其他男人,他就狠狠地折磨她,折磨到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人为止。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竟然会生出这种变态的思想。他拼命地压制,可是越压制,这种想法就越强烈,就好像一个弹簧,无论你施压给它多少力量,它总能反弹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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