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降,下过大雨之后的天气沁凉如水,街西客栈围满了不少人,掌柜的很是为难焦急地在大堂里来回的踱步,因为叶老大人祖孙俩还跪在外面。
距离现在,叶老大人都跪了两个多时辰了,再这样跪下去,叶老大人的身体绝对受不住的,可是叶老大人又似乎是铁了心似的要求贵人收下叶雪小少爷。
老实说,他想外面的人里和他一样不明白叶老大人为什么要这样的人有很多?
这一下午他想来想去,也只想出叶老大人是在担心贵人走后昌郡王会报复叶小少爷这个理由了,可是丁大人都出谴责告示了,昌郡王再如何目无王法,也不可能胆大包天吧?
想是这样想,可叶老大人不是他,他执意要这样长跪不起,他也没办法啊。
暮色在祖孙两人身上倾泻,客栈也挂上了灯笼,昏暗的光透过一层暗黄的油纸透出来,光显的更暗黄了。
跪了这么久,叶雪很是担心他爷爷身子受不住。
“爷爷,您起来好不好?”这句话这一下午说了多少次他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每一次都被爷爷严厉的拒绝并且命令他跪好。
他长这么大,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严厉的爷爷,以前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事,爷爷都不舍得骂他,可今天爷爷竟然要把他送给别人,他心里很不好受。
可是他也知道爷爷这样做一定有爷爷的理由,就算他不以为意不赞同,当爷爷真的决定了一件事的时候,他不忍心忤逆爷爷让他难过,他已经做了很多让爷爷牵挂担心的事了。
“老大人,您还是起来吧。”
“对啊,老大人,天都快黑了。”
“您放心吧,就算贵人明天一早就离开白兰县,昌郡王也不敢再继续仗势欺人的。”
“听说丁大人上了奏折送去了京城,要参昌郡王呢!”
围观的百姓们都纷纷出言劝慰。
叶老大人朝众人拱手:“各位乡亲都回去吧,老夫心意已决,众位不必相劝。”
众人静默了片刻后,那名书生突然问道:“老大人是在担心皇上会怪责下来吗?”除了这个理由,他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听书生这样一说,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所有人心里都有些忐忑起来。
是啊,他们怎么忘了,所谓虎毒不食子,可当今皇上对自己的儿女都是冷酷暴戾,也难怪叶老大人担心,而苦苦哀求想要依靠上这位贵公子了。
虽然不知道这贵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相信叶老大人既然寻求他的庇护,他就一定能保护得了叶雪小少爷。
一些人想通过后,曾经受过叶老大人恩惠的不少百姓都跪了下来,异口同声的请命道:“草民等求公子答应收下叶雪。”
掌柜的见着这一幕,只觉得的头更痛了,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让让……”
捕快开路,丁大人匆匆落轿,直奔叶老大人这儿而来。
“老大人,这……您这又是何苦呢?您还是起来吧,本官答应您,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都绝不会让昌郡王再以权压人的。”丁槐安苦口婆心的劝慰加保证。
“丁大人,您不必相劝,老夫心意已决,不会更改。”
“这……您这不是为难公子吗?”丁大人喃喃道。
叶老大人深深的一磕首,没有作声,他知道以无忧公主的心智,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一定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也知道她明天一早一定会带走叶雪的。
为了雪儿,他就是吃些苦头又算得了什么?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就把雪儿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让他做一辈子叶雪,可是世事无常!
如果不出这次意外,或许雪儿真的会做一辈子叶雪。
可是雪儿偏偏杀了昌郡王之子,得罪皇族,惹来杀身之祸,如若不是无忧公主经过,他恐怕难逃一死。
这确实是天意,可单单是天意,或许他也不会这样决定了,让他真正做决定是无忧公主的能力。
他知道,她有能力庇护雪儿一生,无论雪儿做了什么?
房间里,元无忧沐浴过后,半卧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玉珠轻柔的替她擦拭着秀发。
小花子轻步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迟疑,但还是轻声道:“主子,叶老大人还在跪着呢,已经有不少百姓也都代为求情了。”
玉珠手一顿,下意识的看向她,元无忧置若未闻,依旧在闭目养神。
小花子进言后未得到批示,也不敢再进言。
外面,掌柜的又一次上楼,对着木羽通禀外面的情况。
木羽眉微不可察的轻蹙了一下,冷声道:“他们要跪着就让他们跪着。”
掌柜的听闻木羽这明显冷淡下来的声音,心抖了一下,连忙道:“是,小的告退。”
郡王府。
“你说叶老头那老不死的还在客栈外头跪着?”昌郡王怒吼出声。
管家被吼的头皮一麻,硬着头皮点头:“是。”
“哼,他倒是好算盘,竟然想把叶雪塞给元无忧,他以为这样做,我不拿叶雪没办法了是不是?”
管家弯腰低头,不敢应声。
昌郡王只要一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就恨不得杀人,仗着元无忧的势,丁槐安竟然敢对本郡王下谴责告示?
他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打听清楚了,元无忧明天一早真的就会启程离开白兰县?”
管家答道:“回郡王,是的,本来元无忧公主今天一早就得启程的,是因为天要下雨才会临时决定避过这阵再启程。”
想想看,这还真是天意,如若今天不是下大雨,无忧公主一早就启程离开了,谁也不会知道她曾经在白兰县出现过,她也不会去白兰林,也不会听说叶雪这件事,郡王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窘迫的下场。
听闻管家如此肯定明天一早元无忧就会离开白兰县,昌郡王面色这才缓和下来,但下一刻他面色又阴沉起来。
元无忧不会真带走叶雪吧?
如若元无忧真带走叶雪,那他想杀叶雪就不可能了。
“派人过去,以保护公主不被打扰之名,驱逐他们离开街西客栈,若是违抗之人,死活不论”他不会让叶雪被元无忧带走。
管家一愣:“可是主子,这样会不会不妥当?”郡王今天才被丁槐安下谴责告示,不用想,丁槐安一定也上了奏折去京城参郡王,万一皇上怪罪下来,郡王也担当不起。
昌郡王冷笑:“有什么不妥当的?照本郡王的命令做。”他才不相信皇上会对他如何,他的独子被杀,他连杀个平民都没权利了?再说,他保护元无忧公主,又有什么错?
撞上元无忧,只能说是他倒霉,现在她正在风头上,他避她锋芒,可不代表皇上会真的责怪他?
等元无忧一走,他有的是机会可以慢慢的收拾胆大包天的丁槐安和叶老头祖孙俩,他定要让叶家断子绝孙。
……
丁槐安愤怒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郡王府管家带着郡王府的侍卫家丁粗鲁的驱逐一众为叶老大人求情的百姓。
“住手……”他是真没想到昌郡王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郡王府管家一派肃容:“丁大人,你身为白兰县县令,有职责驱逐这些刁民烦扰公主……公子,可是丁大人竟然无动于衷,既然丁大人不当一回事,郡王也只能命小人领郡王府侍卫前来保护公子不受这些刁民sao扰。”
“你……”丁槐安一窒。
见丁大人说不出话来,原本还忐忑不安的管家一下子找到了信心,扯高气昂的指挥着众人将跪在地上的一行百姓都赶走。
木羽走出来,冷声道:“住手。”
管家狗腿讪笑着上前:“丁……木将军,小人见过木将军。”
木羽斜视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叶老大人身上,冷声道:“除了叶雪,其余的人通通都离开,立刻,马上。”
叶老大人抬头,惊喜的不知如何是好:“谢……谢木将军,谢谢公子。”
郡王府管家则惊呆了,这?怎么办?主子会不会被气的吐血?
丁大人从惊怔中回神,忙亲自指挥着捕快疏散一些百姓。
木羽无视其他人,只是盯着叶雪道:“你跟我上楼,公子要见你。”
……
叶雪在上楼之前,眼睛都是红的,他心里的愤怒和怒火毫不掩饰的从他那双大眼睛里表达出来。
他跟在木羽身后,脚都是狠狠的踩在了地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愤怒。
木羽眼角余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嘴角暗抽,也难怪叶老大人拼了老命也要让主子收下叶雪,说好听点,是不谙世事,说难听点,就是冲动没脑子。
木羽推开门,冷声道:“进去吧。”
叶雪冷哼了一声,依旧踩着重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木羽无声的把门关上,守在门外。
叶雪反射性的回头,刚好看到关齐的房门,一下子,房间内寂静无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朝他袭来。
他暗自吞了吞口水,警惕的一步一步朝内室靠近,刚刚走到半圆垂花门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躬着身走了出来。
“叶少爷,请进。”
叶雪看了他一眼,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走了进去,一抬头,他就呆了,月兑口而出道:“你是女子?”一说完,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一直听着众人说公子,公子的,以为是哪个皇子王爷,哪里知道所谓的贵公子竟然是一个女子,而且似乎还是个小姑娘。
他也从不知道,这个世上竟然会有这么美的人,他只叹自己没能好好跟着爷爷学文读书,脑子里想不出半个词来形容眼前的人。
叶雪站在那里很不自在,想了想后,他觉得自己似乎要行礼,于是,他跪了,很朝气十足的喊道:“叶雪见过公子。”
站立在一旁的玉珠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有着明显的抽搐,明知道主子是女子,他还睁眼瞎的大喊着见过公子?
元无忧眼睛没有从书上移开,只是挥了挥手,指向一旁的椅子上:“坐。”
叶雪起身,落坐,双膝并拢,腰背挺直,完全似个听话的乖宝宝,只可惜那一双圆溜的黑眼睛在溜溜的溜向了元无忧。
小花子抿笑着上前奉茶后退到一旁。
叶雪看了小花子一眼,目光又回到了元无忧身上,绞尽脑汁的想着,眼前的这个美的像仙子一样的小姑娘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室内很安静,元无忧在专注着看着她的书,玉珠小花子站立在一旁沉默无声,而叶雪坐在圆桌前,也有着片刻的安静。
一刻钟后,叶雪都想不出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人,索性不想了,脑子一空下来,他的目光就盯在了桌上的茶上,他都跪了一下午了,滴水未尽,早就渴了。
他膘了一眼玉珠和小花子,见两人都低着头,似乎都没有人注意到他,眼睛一亮,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慢慢的接近了茶杯。
玉珠抬头看不经意的看他一眼,他的手就如同被火烫了一样飞快的缩了回去。
小花子强忍着笑,别开眼,心里很是感叹人不可冒相这句话,能让这叶小少爷愤怒的失手杀掉的郡王之子一定很惹人憎恨,也或者真的只是他注定要命丧黄泉,而这叶小少爷只是刚好撞上了罢了。
室内,依旧安静无声,叶雪吞了吞口水,只觉得喉咙都快要冒烟了,他真的很想喝这杯茶,可是……他就是有一股莫名的不敢造次的感觉。
元无忧慢慢的合上了手里的书,这才正眼看向他。
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叶雪正襟危坐,眼神不敢再乱溜。
淡淡的打量了他一眼,元无忧眼神微闪,眼前的小少年神情举止还完全是个孩子。
“多大了?”
“十二岁。”
“自幼习武?”
叶雪点头,眼睛里闪过骄傲,头也不自觉的抬头:“我从三岁开始习武。”
元无忧点了点头:“叶老大人让你跟随我走,你可愿意?”
叶雪一愣,想了想后:“我愿意。”
元无忧扬了扬眼:“为什么?”
叶雪看着她:“因为爷爷都跪了那么久一定要让我跟着你,肯定是有原因的。”
元无忧微微一笑:“为奴为仆也愿意吗?”
叶雪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不会服侍人,可不可以换个轻松点的事做?”
“比如?”
“比如……像他们一样,端端茶送送水什么的。”说起茶,叶雪又再度盯上了他面前的这杯茶,明亮的大眼眼睛里满是渴望。
元无忧笑了:“他们做的工作,你做不了,你就做个侍卫吧。”
叶雪艰难的将眼睛从茶盏上移开,看着她好半响,都没有出声。
元无忧眼睛含笑:“怎么,不愿意吗?”
叶雪摇了摇头,吞了吞口水:“不是,我……我想问一下,我可不可以喝这杯茶?”他喉咙都干的冒烟了。
玉珠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小花子也偷笑的肩膀都耸动着。
元无忧点了点头:“可以。”
以字还没有完全落完音,叶雪就眼睛一亮,生怕她反悔似的,双手捧着面前的茶咕咚咕咚的一口喝了,喝完后,他有些赧然的笑了笑,轻轻的把茶子放回到了桌上,忍住喊再来一杯的冲动。
玉珠上前,忍着笑上前为茶里再斟满。
叶雪看着被重新添满的茶盏,看着玉珠的眼睛晶亮亮,水润澜的,玉珠一下子觉得这位叶少爷可爱的让人不忍心为难他了。
“叶少爷,请喝茶。”
叶雪眯眼一笑,捧起茶盏不再牛饮,而是优雅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元无忧垂眼,淡淡一笑,这样的性情,确实不适合在这个社会生存,也难怪叶老爷子执意将他送到她的身边!
这个少年,恐怕与她有着千丝万缕斩不断的牵连。
京北之地是刘氏的根据地,当年元浩天灭刘氏满门,会不会?这叶雪是条漏网之鱼呢?
当然,这只是猜测,叶雪究竟是不是刘氏之后,她并不急着去查。
“我猜,你是故意杀的元明远。”元无忧淡声道。
叶雪捧杯的动作一僵,他慢慢的抬头看着含笑注视着他的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过一丝快的让人捕捉不到的惊讶。
玉珠小花子皆吃惊的望着他。
叶雪慢慢的低下头,依旧慢吞吞的喝着茶。
“你知道你爷爷为什么要让你跟随本公主,身为本公主的侍卫,可以杀你想杀的人而不必再担心自己逃月兑不了干系,还会连累你的爷爷。”
叶雪低低的道:“既然你都看透了,那你还会要让我跟在你身边吗?”
元无忧笑了笑:“有何不可,能让你想杀的人,一定是该杀之人是不是?”
叶雪抬头直视着她:“这是当然,我从不杀好人。”
“至今为止,杀了几个人了?”元无忧问的云淡风轻。
叶雪迟疑的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里清澈如水:“我说了,你会送我去官府吗?”
元无忧微笑:“你怕死?”
叶雪摇了摇头:“我不怕死,我怕爷爷会伤心。”
元无忧轻笑着点头:“那既然如此,又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
叶雪眼中闪过一丝迷惘:“我不知道。”
听到这里,玉珠惊悚了,小花子也惊悚了,敢情这看着天真无邪的叶小少爷竟然是个喜欢杀人的人,虽然他杀的是坏人,可是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他似乎很喜欢杀人。
喜欢到明知道自己杀了人逃月兑不了干系,会连累到叶老爷子,他还是会忍不住。
元无忧朝他伸出手:“过来。”
叶雪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的起身走了过去,慢慢的靠近了她,慢慢的把手放在了那只白女敕的像白玉一样的手掌上。
翻过他的手,看着那上面一层薄薄的茧,元无忧微微一笑。
“以后,就留在我的身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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