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初时分,起风了,秋风凉沁袭人。
怀王府华灯初上,大厅里,怀王端坐在上位,正式接见顾家两位小姐。
只是一番见礼客套话之后就都静坐无言了,场面陷入冷寂,坐着的三人都有些尴尬。
顾依依垂眉敛目的端坐在椅子上,无法让人看清楚她在想什么?
顾安安则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坐在上面的怀王,心里很是为其惋惜,这怀王表哥比她想像中要来的清俊一些,病容却也比她想像中还要来的严重一些。
她原来还想着,也许说不定这怀王表哥并不若外面传闻的那样无药可医,但现在亲眼看到她忍不住叹息了。
小李子站在怀王身侧,看着冷场的大厅,心里暗自焦急,可他又不能出声。
正焦急时,好在,沉默了许久的怀王终于出声了。
“离开宴时间也不早了,小李子,你让人去看看表少爷到了没有,再让人去请郡主过来陪着两位表小姐说说话。”
小李子巴不得,忙应道:“是,王爷。”
小李子刚走出大厅,就见着庭院走廊上顾凌正朝大厅这儿走来,他眼睛一亮,笑盈盈的的站在原地候着顾凌走近。
“表少爷,您可终于来了,王爷刚刚还让奴才出来派人去前院候迎呢!”
顾凌温和的解释道:“刑部里临时出了点事,一时片刻月兑不了身,这不才来晚了。”
“无妨无妨,表少爷您快进去吧,奴才去请郡主。”王爷一个人面对两位表小姐那样的冷场面当真是让他看的着急。
顾凌一走进大厅,就挑了挑眉,难怪怀王会遣李公公出来候他。
如坐针毡很不自在却又得必须要端庄的坐在那里的顾依依、顾安安看见顾凌进来,都站了起来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兄长来了就好。
“顾凌参见王爷。”
怀王看了一眼顾凌,并没有错过刚才顾依依和顾安安松懈下来的表情,取过锦帕抵在唇边压制着喉咙里的咳声,才淡声道:“就当这是家常便饭,无需太过拘礼,你们随意一些,本王也并非是拘礼之人。”
“是”兄妹三人同时应声。
怀王看着三人的动作,无声自嘲,顾家虽是他的母族,可中间隔着太多东西,顾家不可能会把他当成亲人,而他也没办法像信任无忧那样一样信任顾家。
元无忧进入大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顾凌陪着怀王寒暄,两位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静默的陪坐着,大厅里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冷清。
……
用过晚膳后,在元无忧的建议下,一行人又移步去了庭院喝茶赏月,待到散场后,皓月已当空,顾凌回了自己府邸,顾依依和顾安安也都回了居住的后苑。
元无忧扶着怀王慢慢散步回到了怀王居住的院子植培师全文阅读。
月华照在庭前,清静美好,真有一种台阶凉如水的意境美。
怀王抬头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出神,今天的月儿似乎格外的圆满。
见王爷停了步,小花子和小李子不用吩咐就都机灵的领着人将软椅和贵妃椅都搬了出来放在屋檐下,再奉上茶点水果,又都安静的退到下去。
元无忧扶着他在软椅上坐了下来,自己也慵懒的躺进了贵妃椅里,轻闭着眼满足的喟叹了一声。
怀王看着月色下她的侧脸,淡声问道:“累?”
“有点。”元无忧阖眼养神道。
怀王不再出声,只是回转头,身子也学她那样倚靠在软椅上,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月。
好半响过后,他才垂眼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
也许之后没了声音,元无忧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他:“也许什么?”
怀王看着她,很平静的说道:“也许你将所有一切都投在我身上,于你而言,其实并不值得。”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就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样,他盲目的相信她,相信她和他会有成功的那一天,只怕也终将会有他离去的那一天。
元无忧挑眉看着他,轻笑:“父王大人,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怀王沉默了片刻,轻点了点头:“也许是吧,或许我们之间感情并不深厚,你也不是我的牵绊,但是无忧,我的心寂寞的太久,不管你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出现,我都不能否认,你填补了我生命里从不曾有过的温暖,于我而言,你是我的亲人家人,所以我偶尔会想着,如何试着像真正的父亲那样对待你?”
“所以,你就开始为我着想起来了?因为你想真切的当一个家长?”
怀王看着她,有些紧张的问道:“你相信吗?”相信他是真心的,而非是怀柔心计。
元无忧坐起身子,双手趴在茶几上,脸埋在手臂上,点了点头:“我相信。”
怀王静静的看着她,放久,清俊却苍白中透出青色的脸庞浮出一丝笑容。
“那请问,我的父王大人,你为我想出了什么样的后路呢?不会是让我到时候等你死后,带着你的人脉和财富去投靠明王?”
“当然不是。”怀王皱眉断然否决元无忧好奇的询问,她只会令他们忌惮,只会除之而后快,又岂会容忍她存在?
见她好奇的望着自己,怀王以帕掩唇低咳了几声,待到咳意平复后,他才淡声道:“我想到了三条路。”
元无忧这时候是真的来了兴趣,清冷的月色里,她的双眸闪闪发亮:“说说看。”
“第一,我随便宠幸一个女人,生一个皇子,这样你也有个依仗。”他之所以用随意这二字,是因为别说他根本就没有娶妻生子的想法,就算他有一天不得不这样做的时候,他也决不会娶顾家表妹,为一时省事而留下隐患,重蹈覆辙,让顾氏走上当初刘氏那样的下场,当然,顾氏也许不会失败,但那样就意味着无忧会失败。
“那第二条呢?”元无忧兴味的问道。
见她眼睛发亮如同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的模样,怀王先是一怔,继而又失笑摇头:“第二,就是等到你及笄后,为你挑选一位夫婿入赘,你早日生个儿子,到时候,你也依然有依仗。”
“那第三呢?”
“第三……到时候我在宗祠中给你找一个傀儡小皇帝让你控制我来自魔门。”他个人比较倾向这条。
元无忧没趣的叹气:“假如我让你帮我选,你绝对会选第三条是不是?”
怀王并不意外她知道他的想法,点了点头。
“不好。”元无忧一口否决。
怀王迟疑了一下,轻声道:“那为你挑选一位夫婿?”
“不好。”元无忧依然一口否决。
怀王沉默了下来,许久才淡声道:“你想劝我娶妻?”他知道他娶妻生子对成就大事来说有很大的影响,可谓是事半功倍,她若真有这样的计划,他不会意外,只是会有些失望。
“不是。”元无忧依然否决。
怀王一愣:“什么?”
“我是不会劝你以结婚生子为手段来谋取大事的,那样太违背我们狼狈为奸搭一条船的本心了。”
狼狈为奸?怀王愕然。
元无忧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若是你自己想要娶妻,想留下继承人,那我不会排斥有一个弟弟,不过,最好不是你那些表妹之类的女子生的孩子。”近亲结合生下的孩子并非古人讲究的好样亲上加亲。
怀王淡然:“不会的。”
见他神色,元无忧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之所以让你不要娶顾家表妹之类的女子,可不是因为我担心日后顾家对我不利,而是因为近亲不益生子。”
“近亲不益生子?”怀王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
元无忧很认真的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父王大人,您真的无心生个继承人吗?如果你是担心你会有可能死的早,没办法抚养他长大成人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帮您养,还会非常用心的教导他成为一个有所作为的男人,怎么样,您要不要考虑一下下啊?”
怀王嘴角一抽,这丫头倒真是直言不讳,什么叫他担心自己有可能死的早?就算是如此,她就不能委婉一些,哀痛一些?怎么说他就算不是她父亲,也是她叔父。
“那你怎么不考虑一下招个夫婿生个孩子?”
元无忧垂眸,淡然一笑:“我情愿孑然一身,无所依倚,也不愿意生个孩子。”儿女是一生的牵绊,一旦存在,就是无法割舍的心,她没办法忘记棋棋,也没办法再投入去爱另一个孩子,她不想再面对那样刻骨铭心的失去之痛。
怀王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这一刻,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和无忧如此信任,因为,他和她有着同样的人生领悟。
他和她的心,都是冷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无忧比他更透彻,悟的更多更绝?
“所以啊,你就努力的活着,真等到你有一天不愿意再熬下去的时候,我也不会让你担心的,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增添这些不必要的烦忧?再说……”元无忧低低的笑出声:“再说,父王大人,我们离成功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您想这些,会不会岂人忧天?按正常思维逻辑,您现在该想的是万一失败了,我们该是什么样的死法?”
怀王愣了愣,然后也低低的轻笑起来,笑的很是愉悦,最后咳嗽都出来了,一张苍白的脸因为呼吸不顺畅而憋的通红。
一旁的小李子想要上前,元无忧已经比他快一步零级大神。
站在他身后,手掌作拢成三角型抵在他背部不轻不重的拍着。
小李子止步,欣慰的看着眼前一幕,王爷的选择是对的,不管如何,有无忧公主陪在王爷身边,王爷也不至于一辈子都是孤苦寂廖从不曾感觉到亲人的温暖。
怀王顺过气后,回头看着她,有些讶异:“这是什么手法?”这么快就让他平复下来了。
元无忧叹气:“我说了什么让父王大人您如此激动?”
怀王眼底的笑容藏不住,朝她摆了摆手:“我没事了,我只是觉得你提醒我了,从今天晚上开始,父王该想想什么样的死法最省事了。”
元无忧噗哧一笑,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怀王时的情景,两个孤寂无俗念的人相处在一起,会本能的有安全感,因为不用担心会被背叛,也许正因为的认知,才会互相依靠,互相信任。
……
定阳,第五家族,大宅。
大雨滂沱,水流从屋檐而下,在青石砖上溅起水花朵朵。
大宅主大厅内,第五家所有有资格出面的人都聚集了,偌大的大厅里,坐满了人,按规则,每个月第五家族都会有一次议事。
而今天,正是这个月的议事日子,可今天……却每个人面色都凝重严肃,扫向负手背对着他们的人的眼神里都有着若有似无的惧怕和警惕。
他们没想到阿照竟然还会再踏入第五家族大门,竟然会东山再起,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不是……
第五颢双手紧紧的抓紧主位椅上的扶手,皱紧眉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站立在堂中央正冷眼看着他的第五照。
“好久不见了,颢堂弟,啊,不对,现在你可是第五家的家主了,按规则,我得敬称您为家主,那重来一遍好了,好久不见了,家主。”第五照拱手笑言,只是怎么看,他脸上的笑容都有些瘆人。
第五颢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今天是我们每个月底议事的日子,不知……”
“家主其实是想说,我既然都已经被第五家族除名了,已经不再是属于第五家族的人,也没资格参加议事了,是不是?”
“阿照,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就出去吧,别让我们这些叔伯都为难。”这是好言相劝的声音。
“当初你爹为一己之私出卖祖业,你的丑事更是数不胜数,你还何脸面站在这里?”这是轻鄙质问的声音。
“对,滚出去,我们第五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后人。”
“就是,我们不欢迎你。”
“再不走,别怪我们无情。”
……
第五照听着这些声音,不但不恼怒,反而笑而满面的看着第五颢:“家主,此时此刻,您可有什么话说?”
“这……”第五颢眼神有些迟疑,脑子里闪过很多人很多事,最后停留在了对他抱以厚望已逝世的爷爷脸上,他迟疑的神色顿时坚定起来,垂眸淡声道:“阿照,你离开吧。”
第五照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大厅里的人都被他这样的举动惊的面面相觑起来。
第五照笑容突然一止,冷声道:“从今天起,我,将成为你们第五家族新添加的议事人,我有权参加第五家族任何一次议事,甚至,我有权否决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提议美女圣约书。”
“什么?”
“什么?”
……所有人都惊的站了起来,眼底惊惶失色,第五颢抓着扶把的手越发的用力,骨节都隐隐发白。
第五照冷勾起嘴,命令道:“拿进来。”
随着他的命令,走进来一名管家模样的随从,恭敬的递上帐薄。
第五照将帐薄翻开,取出一叠纸张:“这就是我的资格和权利。”
小良子担忧的看向自家少爷,第五颢盯着他手里的纸,哑声道:“小良子。”
小良子走下去,面容警惕的看着第五照。
第五照却看也没看小良子,嘴角一勾,手里的纸用力扔在了第五颢脸上,霎时,那些纸张有如天女散发一样飘散在第五颢头顶上空,再慢慢的坠落下来。
“第五颢,这才多久?第五家最重要的基业就已经流逝了三成,你既然无德无能,又何必逞强败落祖业?你有何面目面对第五家族将基业传承百年的列祖列宗?第五家族放任在你手里,就凭你这样的家主,破灭败落指日可待。”
第五照一说完,就冷笑着转身离去,徒留下一大厅子的人惊惶不安。
“少爷?”小良子看着垂着眼的少爷,很是不安。
第五颢慢慢的起身,慢慢的弯下腰,慢慢的捡起地上的纸张,一张张第五家的产业抄写的楔书,皆无声控诉着他的无能。
将最后一张纸捡了起来,第五颢轻声道:“整整十三张,河运三成的主事权。”
“家……家主?”
“这……”
从惊惶中回过神来的众人看着面无表情的第五颢,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都没瞎,刚才散落一地的楔纸他们都看见了,再蠢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的严重,他们都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卖了一点点,却没料到,每人一点点汇集起来竟然如此的大。
只是,让他们都想不通的事,阿照怎么有能力心买下这么多?他……他不是在被……众人小心翼翼的窥视着低垂着眼敛看不清神色的第五颢。
当初阿照被逐出家门,从族谱中除名,是他们一致通过同意的。
而……同意将林唯棠将阿照带走处理,却是家主同意的。
现在,阿照竟然回来了,而且掌握了近三分之一的河运权,若不是同意阿照回来,那阿照一旦切断那些码头通行权,恐怕伤及根本,而且让阿照回来,阿照可不是阿颢,以阿照的野心和狠辣,他决不会像阿颢这样好说话,任由他们掌权,到时候,他们这些人恐怕都得不到好处。
可是不让,这件事,家主要以这件事处理他们,有份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都回去吧,三日后,再商议此事的解决方法。”第五颢说完这句话,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就离开了。
小良子扫了一眼满大厅的众人,暗自摇头,赶紧追了上去。
这些人贪得无厌也就罢了,竟然还做出这样卖祖宗的事情出来,真是可恨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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