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厚积薄发……”王大伟眼里闪过一丝怒色,正要训斥几句,就听郭志豪笑道,“老王呀,你不能冤枉了孩子,我可以保证他没有抄答案。不但没抄,反而还把他的答案递给别人,帮别人考出了好成绩。你说是不是,王灿?”
王灿心下一震,暗道:“这老小子,锦衣卫的干活吧?怎么会连这个也知道?”只得讪讪地笑道,“那个,其实吧,也不算,只是大家互相那个啥,你懂的……”额上已渗出了老大一片虚汗。
郭志豪放声大笑,甚是得意。
王大伟显然没闹明白情况,愕然地看着郭志豪。听郭志豪长声感慨说:“老王呀,你这儿子,我们怕是都看走眼啰!”他就越发的纳闷,心说:“不就一门英语考得好些,怎么能说看走眼了呢?”也没细问郭志豪话中的意思,黑着脸问王灿怎么有三门都是0分。王灿没来得及解释,郭志豪就说这三门王灿都交了白卷。
王大伟强抑着怒气质问道,“为什么交白卷?”
王灿急道:“爸,这个,其实我也不想。当时感觉特别困,实在打不起精神,可能是在医院呆久了,作息上没能调整过来……”
‘医院’二字让王大伟冰冷的脸渐渐融化,但还是故作愤怒地问道:“那你要调整多久?一个月还是一年?”
“老王,我若是你就不会发脾气!”
“难不成我还该表扬他?”
“我就是这个意思!”
王大伟懵了,苦笑道:“郭老师,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不单他不明白,王灿也不明白,心说:“这老小子,敢情在说反话?”
郭志豪又从包里翻出王灿上学期的成绩,指着语文、政治和地理三项道:“看见了没,只要能王灿照常发挥,这三门应该能考到150分左右,甚至200分都有可能。312+200=512,上二本线都有没问题。这难道还不该表扬?”
王大伟这才看出了王灿的进步,脸色越发柔和。再加上郭志豪连夸带赞,说王灿如何的有潜质,只要悉心培养,必然成为栋梁之材,他更是激动双眼放光,嘴唇发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灿见父亲如此情状,心下又是酸楚又是温暖。
酸的是长到了17岁头一回让父亲这么激动忘情;暖的是从今以后非但不会再让父亲失望,还会成为他和母亲毕生的骄傲。
夸赞的话说完了,郭志豪神又简要把四中历来就有的‘突击班’计划向王大伟作了介绍,然后神情一肃,话锋陡转,说他有心培养王灿去竞争突击班名额,希望身为家长的王大伟能够全力支持。
此言一出,王灿如遭闷雷,当场给炸懵了。王大伟却月兑口惊呼道:“当真?郭老师没开玩笑吧?”
“你先别激动。我不是说要保送王灿进突击班,我也没这个资格,而是通过强化培训,让他有竞争突击班名额的实力。”
众所周知,四中的突击班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火箭班’,它是由高三年级最优秀学生组成的精英团体。白天在各自班里上课,早晚自习则由专门配备的老师进行辅导。每周都会有测试,不定时还会进行模拟考试,若是连续两次测试的成绩没达到最低分数线,就会被淘汰出局。
在学生的眼里,突然班就是‘魔鬼训练营’,只要进去了就再别想过人过的日子;但在家长们心中,突击班就是‘重点大学保送班’,只要能够坚持到最后,几乎百分百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王灿总算明白郭志豪今天来家访的目的,这主意简直太疯狂了。若不是有父亲在场,他早已经开骂:哪里是强化培训,分明就是玩命折腾。
王大伟固然兴奋郭志豪对儿子的看重,但也清楚王灿是什么料,问道:“郭老师,你看王灿能行?”
“只要王灿努力上进,你们家长全力支持,以他的资质……嗯,还是大有希望的!”
大有希望?
王灿气得差点笑喷了,暗骂道:“我操,班上那么多比我成绩好的,你怎么不说他们大有希望?也不知道你丫的哪根筋搭错路了,竟跑我爸面前鬼扯……”
王大伟看着脸上苦得都快渗出油来的王灿,原本犹豫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郭老师,”他严肃地道,“那我就把王灿交给你了。不管他将来能不能考上大学,你的这番苦心我和王灿都会铭记一辈子。谢谢你!”
郭志豪握住王大伟的手郑重地说:“教书育人是我的份内工作,何必说谢?当了一辈子的老师,还有两年就退休了,我又岂忍眼睁睁地看着这么棵好苗子毁了……”
听着这话头,王灿就知道郭志豪的老毛病又犯了,只要顺着说下去,保准两三个小时都打不住。正想寻个借口开溜,就听有人在院门外喊道:“王大伟,王大伟你给我出来……”语带恼怒,十分的不友好。眨个眼皮的功夫,一个胖得肉球似的,烫着爆炸式钢丝头女人风也似地‘滚’了进来,一手叉着被昂贵的真丝连衣裙勒出的‘游泳圈’,一手指定坐在屋檐下的王大伟就开骂。那像吸了生猪血般腥红的肥厚嘴唇翻动得比抽水机马达都欢快,噼噼叭叭,轰得王家父子和郭志豪半晌没能醒过神来。幸得阿吉打横里冲出来,几声凶悍的狂吠,立时将女人的气焰压了下去。
王大伟撵开阿吉,笑对女人道:“大嫂,你怎么来了?”忙往屋里让。
王灿顿时傻了眼,这女人就是他的舅妈伍会春?四五年的功夫没见,肥得连猪都不好意思正眼一瞧,也难怪他认不出来。
伍会春见王大伟将阿吉拴住了,胆气复壮,又指天掏地地大骂起来。什么狼心狗肺,什么借钱不还,碎话、旧话和脏话裹在一起,炮仗似的炸得人头疼。
王大伟本是出了名的烈货,这会子却压住脾性,近乎低声下气地请伍会春住声,有事屋里慢慢说。不想伍会春非但不打住,反而骂得越发起劲,气得王大伟眼前金星乱冒,恨不能两脚将她踹死才解气。
王灿这才知道他妈罗群英的30多万的手术费有一大半都是父亲拿了家里的宅基当给舅舅家借来的。伍会春打从嫁进罗家门就不待见他妈,30多年过去了,两家整得跟冤家世仇似的,只要逮着了机会,伍会春从来不忘落井下石,横加羞辱。
王大伟虽然气得脸色紫胀,但还是没有发作。王灿可忍不下去了,厉声喝道:“骂谁呢,以为这是你家?”
伍会春一愣怔,瞧定王灿,脸上的横肉牵动,鄙夷地冷笑道:“你就是王灿吧?还读书人呢,知道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吗?你王家老老小小的就没个好东西……”
“够了!”王大伟暴喝道,“伍会春,杀人不过头点地,不就是欠你家点钱吗?我和罗强白纸黑字约好的,三年连本带息还清,这才不到四个月,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伍会春见王大伟突然凶了起来,不免有些慌神,但债主的优势心理很快让她的胆子再次壮了起来,“说得好听,你还得起吗?就靠着你搬砖挣那点钱,还要养那死鬼婆娘……”才骂到这里,见王灿冲了过来,双目血红,神情凶得像吃人的恶鬼,心下发慌,尖叫着往后躲。不想脚下一滑,当场就成了滚地葫芦。
王灿扣住伍会春那比他大腿都粗的胳膊拧了起来,挥起拳头就要照着那张皮球脸揍下去,幸得王大伟及时喝止,郭志豪又抢上前来拦阻,他才变拳为指,抵着伍会春的鼻梁骂道:“滚,给我滚!”
伍会春见郭志豪将王灿抱住,料定安全有了保障,这才呼天抢地地叫起了救命。左邻右舍闻声赶来,一见是她,莫不恍然,假意劝慰着将她拉了出去。
伍会春跟大多数的农村妇女一样,典型的‘人来疯’,人越多就发作得越厉害。笃定有了大家的‘保护’,王家父子不能拿她怎样,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控诉起来……
王灿听不下去,掀开郭志豪就往外冲。王大伟忙拦住道:“儿子,别跟那疯婆娘一般见识,不值!”
看着父亲满脸的悲苦之色,王灿猛地醒过神来:“不就是十几万吗?上次中的两注彩票少说也有六七十万,还清这笔债那是绰绰有余了!”精神为之一振,笑道:“爸,你放心,我没事……”
王大伟却是笑不出来,那一声声的辱骂就像千刀万剐,令他痛彻心扉。但人穷志短,还不出钱来又能奈何?
也不知何时,郭志豪竟和伍会春说上了话。一番啰嗦的说教下来,伍会春非但止住了骂声,还满脸的羞愧,连声辩解说她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担心王家还不上钱云云。后来实在顶不住郭志豪的诛心之论,就说儿子明天结婚,家里实在忙不过来,逃也似地走了。
王灿可没料到令全班同学深恶痛绝的‘郭式说教’竟有这样的威力,大笑之余也偷偷地向郭志豪竖了回大拇指。
送走了郭志豪,王灿也找到了出院那天买下的两注彩票,趁着乡亲们围坐在一起安慰父亲,他含混地打了声招呼,借了大头的电瓶车进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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