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触感从唇间传来,舒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回靠去,待看清是肃王用勺子戳自己,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刚刚他没用过这勺子吧?
“肃、肃王殿下……”舒然镇定下来,却实在被他的举动弄糊涂了,您要杀要剐给句话啊!欺负她一个小姑娘好意思么?
赵宁川看着舒然趁势往后挪了挪,两人间本就隔了桌子,此时更远了。
他挑挑眉,不动声色地收回银勺,就像什么也没生过一样说道:“我只是来瞧瞧你。”
舒然听了,忍不住眨眨眼睛,来看她需要翻墙?要这么偷偷模模的?
“哦……”舒然扬起了语调,起身福了福,“谢殿下挂念,祖母昨日还念叨着,择日下帖请殿下宴饮呢。”
潜台词:来人家里不先拜见长者,您的礼数呢?
赵宁川听了,居然满脸认真地点点头,“是我疏忽了,待会儿去向祖母请安赔罪。”
赔罪?敢情您想跟她说“我大清早闯了您老孙女闺房,深觉有愧,特此赔罪?”
张氏不一拐杖敲死他才怪!
舒然不觉得他真会去和张氏说什么,但……听他口口声声地“祖母”,心里着实别扭,想了又想,还是说道:“殿下,您也知道,女孩子家最重规矩,如今虽是赐婚了,是……正礼未行,实在不好同样称呼长辈……”停了一下,干脆还是举个例子好了,“您称呼我的祖母为祖母,岂不是……让圣上多了个母亲?而且皇子中,也没有这样称呼妻族长辈的,您看太子爷和英王殿下就是。”
妻子管公公婆婆都叫爹娘,而丈夫,历来就是岳父岳母地叫,除了少数很尊重妻子的,也偶尔喊两声爹娘。而皇家么,岳父岳母见了女婿还得行礼呢,哪敢让女婿喊爹娘?估计皇帝也不许啊……
舒然自觉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一看肃王,却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眸光清亮,也不知听进去没。
“哦,”赵宁川低头打量着她,良久开口,“你不用心急,婚期还有两年,是有些久了,但总得等你记笈不是?虽然我也觉得太长了。”
舒然气结!谁心急了?谁和你讲婚期了?故意曲解好不好?!
“您……我……”
“至于称呼问题么,”肃王殿下终于找到了她话里的重点,“别人我不管,但我若是什么都和别人一样,也活不到今日了。”
话题有些沉重,舒然敏锐地觉得再说下去就得歪楼,她现在还不太想了解他的一些过往……
“王爷这么早来看望舒然,定没用早点吧?”舒然生硬地转开话题,“这块杏仁香酥饼不错,香脆且薄,王爷尝尝?”
舒然用公筷夹了一块杏仁香酥饼在他的碟子里,那饼子黄黄女敕女敕的,还有一股子乳酪香味,赵宁川咬了一口,香甜不腻,很是不错。
“你做的?”他吃了半块,又喝了一杯热茶解了甜味问道,他知道她经常捣鼓些吃食的。
舒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一大早就被从被窝里揪出来,他哪只眼睛看到她做了?有时间么?
“这是厨娘做的。”看着肃王一个大男人只吃了半块饼,之后又喝茶,估计不喜欢甜食,舒然脑筋一转,笑道,“府中多女眷,所以吃食偏甜,殿下来的突然,怠慢了。”
赵宁川不接话,舒然又道:“殿下习武,早点不吃好了于身体不好,恐会积疾,所以……”
所以你赶紧回去吃吧!
她说的是良心话啊,不吃早点,什么胃病啊,肠癌啊,低血糖啊……乱七八糟的病都会有,这年头医疗落后,连个感冒都有能死人,得注意啊!
赵宁川右手杵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在撵自己的人。舒然被他看得不舒服,微微低了头。
眼前的人儿只有十三岁,身量、脸蛋还未完全长开,但已初见秀色娇俏,身形匀停。一身素雅的装扮,却未见寡淡,反而有几分灵动的气息,宁静而不呆滞,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了心怀,全身都舒畅起来。
赵宁川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宁静平和中带着几分欣喜的跃动,很陌生,却不排斥这种感觉。
他的笑意更大了,他的直觉和选择,历来都很少有差错。
他的目光将舒然从头到尾仔细瞧了几遍,最后无意扫到了她那微微起伏的曲线和桌上的半盏牛乳,一句话不经大脑就溜了出来:“我听说牛乳配了木瓜,以……”
那两个字生生憋在嘴里,说不出来。
如果是个土著,不知道牛女乃木瓜的作用也就罢了,作为一名二十一世纪来的女士,舒然不知道的话枉为人!
“你才喝木瓜牛女乃!你全家都喝木瓜牛女乃!”舒然也不经大脑地骂了出来,淑女气质消失殆尽……
士杀不辱,女人最听不得三个词:一丑二胖三平胸。谁拿这三样说女人,朋友友尽、恋人分手、夫妻义绝!哼!
肃王殿下不小心踩到雷了……
刚刚舒然那中气十足的反驳,让一向淡定的肃王爷呆愣好几瞬,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和冒火的眼睛,半晌才转过弯来:“你……”
明白了,人家知道木瓜牛乳是干嘛的……
不知道还好,他以玩笑戏弄一下,人家知道的,现在反而让他尴尬了。
“嗯……本王,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宁川模模鼻头,掩饰了下尴尬,解释道。
“什么‘不是那个意思’,到底什么意思?”舒然是真的生气了,倒也不完全因为这个,这只是一个着火点罢了。
一大清早被一个“陌生人”逮起来,云里雾里地胡扯一通,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些什么!
是个王爷就能瞎折腾人吗?
作为穿越人士,她已经不和他计较闯人闺房会毁人声誉的事了,他还、还说她……舒然也不想说那两个字。
总而言之,舒小姐隐忍多时的起床气爆了!
“王爷此番到底有何贵干,能否明明白白告诉舒然?”舒然皱眉看着他,“如此戏弄,王爷置舒然于何地?”
赵宁川见她神色严肃,也不由正了心思,认真说道:“我……”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瞬间想起解连环和他吹嘘情史的时候说过,女人生气了,男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道歉,不管是不是你的错,先把火灭了,再论其它。
他当下站起身,走到舒然面前,说道:“今天这事,的确是我鲁莽了,考虑不周,的确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临时起意想来看看你而已,若惹你不快了,以后不再这样就是。”
他不会哄人,也没这个经验,更不会说出“对不起,求求你原谅我”之类的话,只能原原本本地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听着难免有些干巴巴的,还有点霸道,甚至有些不诚恳和不耐烦。
舒然有些惊讶地呆住,杏口微张,抬头仰望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在道歉?
仔仔细细把这句话咀嚼一遍,虽然没有“对不起”,但的确是这个意思没错。
舒然有些意外,刚刚她那句话出口,已经想到他也许会怒,怎么惩罚她都不怕。她骨子里其实是个有些率性的人,平时说说笑笑,能忍能让,但她不想忍的时候,也不会强憋着自己。
他道歉了……
现在还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回应……
“呃……王爷……”舒然也站了起来,两人的距离就有些近了,“刚刚,刚刚是舒然口快了,说话不当,应该是舒然请王爷不要怪罪才是。”
“这就好了,”肃王摇摇头,“我们都不生气,好?”
也不知是不是舒然听觉有问题,只觉得那句“好”语气都轻柔了许多。
“王爷宽宏大量,舒然谢过。”
“自在些吧,这么拘礼做什么?”肃王没有坐回去,干脆拉了张凳子坐在舒然前面,又示意她坐下。
舒然坐下去,才现这样两人挨得太近,膝盖都碰在一起了,她想要换个位子,这样又太刻意……
肃王的存在感很强,男.性温热阳刚的气息将她牢牢笼罩住,她还能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熏香。
舒然两辈子加起来,接触过的异性除了亲戚以外,两个巴掌就能数完,深入接触的就更少,和前世的男朋友也最多就是拉拉手,偶尔亲亲,所以……她难得的有些脸红,还好脸颊原本就红润,也不是那么明显。
舒然想把腿往外挪一些,却抵着肃王膝盖,动不了,“呃……王爷?”
肃王没有配合精神,仿佛不知道她的意思,只是往她头上看了一眼,凉凉问道:“为何不戴?”
舒然没反应过来,什么没戴?
“箍。”肃王提醒。
“哦,那个啊,我收着呢,改日戴,改日戴……”舒然有些心虚。
肃王显然不信,含笑扫她一眼,便起身往她梳妆台走去,舒然连忙起身跟过去。
梳妆台小巧精致,雕上了莲花刻印,用金、银漆填色,连那铜镜镜座也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赵宁川在梳妆台上翻翻捡捡,找遍了她所有放置首饰的匣子,也没有看到那个箍和手镯,扭头问道:“哪里?”
舒然无奈,只好从一只匣子里拿出一把钥匙,然后把房间角落里的一只箱子打开,这才拿出那只匣子来,“我、我好好放着呢。”
肃王接过,掂了掂,说道:“不想戴?”
藏这么严实,不就是打算锁起来不戴的么?
“哪、哪有?”舒然打死不能承认,“有合适的场合,就会拿出来戴的。”
赵宁川打开匣子,看看那两样东西,又看看铜镜,对舒然说道:“坐下。”
“做、做什么?”舒然被他扯住袖子,强拉着坐下,有些局促不安,“王爷……”
赵宁川没理会她,伸手解开她的髻,一头秀一下子铺散开来。
他一手拿起玉梳,一手握起一束墨,小心翼翼地一下下梳起来。常年握剑的手,力道有些重,扯得她头皮有些疼。
舒然总算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想阻止,他一定不会理,只好不作声了。从铜镜里看到他微抿着嘴唇,眼睛紧紧盯着梳子,似乎怕一不注意就弄掉了一根头。
舒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有些闷闷的。
一个大男人不能梳什么好看的髻,肃王居然给她梳了个男子的法式,头一把地高高束起,用那个钻石箍卡住,如此就像现代的马尾一样。
舒然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秀丽中多了几分英气,倒也不错。
“你……平日自己束?”瞧他手法很娴熟嘛。
“嗯。”
“丫鬟呢?”这么不称职的丫鬟,居然能在王府当差?
“没有丫鬟。”
“……”舒然语气一凝,“王爷说笑呢。”
笑话,一个王府能没有丫鬟?
赵宁川笑笑,没再解释,只是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脸庞,秀丽娇俏,又多了活泼英气,嗯,自己的杰作果然不错。
“四月宜踏青,到时候出去就这样打扮吧。”他淡淡说道。
“嗯?”舒然抬头,疑惑地道,“出去?去哪?”她没打算四月去哪玩啊。
“陪我逛逛。”陈述语气,不容拒绝。
舒然沉默,这……算是约会?
赵宁川看她沉默,怕她不悦,便解释道:“我有事和你交代。”
这样啊,正好,他们的确需要好好谈一谈,“好。”
见她应了,他不由笑了——他今日笑的次数已经破纪录了。
眼看太阳越升越高,他再待下去也不行了,只好告辞:“时间不早了,我……走了?”
“哦,好。”舒然没注意,自己的语气渐渐没那么拘礼客气了,也没有刚开始时那样急切盼望他走。
肃王打开屋门,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舒然吓个半死,连忙跑到门口,只见外面除了花菱,一个人都没有,才舒了一口气。
“怎么,不想我走?”肃王笑道。
舒然气结,立马把门关上,“您赶紧走吧!”
门外传来肃王的一阵浅笑声,“那我走了。”
舒然只听到一阵轻微的风声,这是……轻功?
啧啧。
当舒然再次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花菱笔直地站着,看到这个吃里爬外、给肃王当狗腿的家伙,舒然没好气地暗哼一声,把门“啪”地关上。
花菱无动于衷地继续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