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人正一步一步走出来,如意不错眼珠的看着他的身影,直到他走到屏风边上,最先出现的,是一双白底的云靴,上头绣着深蓝色状似祥云的花纹,一双底子干净的看不到一丝灰尘泥土,干净的令人指。
男人的步子大而稳,越过屏风,整个人都出现在如意眼中,
有那么一瞬间,如意的目光落在那倾城绝艳的容姿上,有点移不开目。
食色性也,不止男人如此,原来女人见到好看的男人,也是如此。
意识到男人正目光冷清略带不悦的看着自己,如意很快回过神来,退开一步,微微一笑。
江承烨没有江煦阳那么长袖善舞,他目光直接越过如意的脸,走到八仙桌边,施施然坐了下来。
一身深蓝色交领长袍,腰间的玄色腰带勒出了他劲瘦的腰身,绣纹精致的腰带上垂下一枚墨玉,在他冷冽的气场中散着幽幽的墨色。
如意不再看他,而是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坚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等着他话。
江承烨坐在八仙桌前,抬眼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如意,忽然就觉得,她没有昨日教训弟妹那样的气势汹汹的娇嗔爱,也没有在江府时候的七窍玲珑,更看不出在竹屋的时候那种气虚孱弱惹人怜。
她就这么站着,就和江煦阳身边那些婢女们没什么两样,就是……没什么特别的了。
江承烨收回目光,淡淡道:“听闻姑娘手艺,皇宫御厨也要汗颜三分,不知是真是假?千万别自己打脸了。”
他语气冷清,身姿高贵的坐在那里,让如意生出一种自己是在恭恭敬敬听训的小伙计。对于如意而言,她最激动欢喜的,就是行家上门切磋,最厌恶鄙夷的,就是外行上门恶意挑衅口出狂言诋毁闹事。
眼前的男人行为举止都透着一股慑人的寒气与一种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仿佛高高在上的王者,以一种睥睨之姿来俯视她。
这样的姿态,成功的触到了一个顶级技师的逆鳞。
如意含着三分笑,不卑不亢道:“如意一介女流,登不得大雅之堂,口耳相传的话不足为信,有句话叫做众口难调,兴许大多数人觉着好的东西,偏生不入公子的眼,弃如敝屣,也不是什么怪事。”
江承烨忽然来了兴趣,单手支颌看着她:“想骂我是个异类就直接些,你说的不累,我听得都吃力。”
如意因他突如其来的直白怔了怔,忍不住抬起头望向她,而在她望向他的时候,正好撞上男人的目光,她心中不禁一声惊叹。
这个男人长得真是好看,如果说江煦阳已经是翩翩佳公子,那这个男人就是极品中的极品!兴许一个男人的眼神用勾魂夺魄来说并不合适,那一双桃花眼中泛起的光芒,让如意心中画下了无数个感叹号,毫不夸张地说,是个当之无愧的男神!
他的唇薄,却并不怎么红润,这才让如意忽的意识到,其实男人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只是因他的气场太过冷冽,是以那份苍白反倒增添了几分寒意。
再看下去就真是失礼了,如意笑了笑打破了沉默,不再与他客套:“这么看来,公子倒是个直爽的人。那如意也不多说了,不知公子想要吃什么?”心中则是想着,吃完赶紧滚蛋!
江承烨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奇怪道:“你问我?”他似乎很认真想了想,那种微微皱眉努力思考的样子自然更是俊的人神共愤,继而道:“你问我做什么?”
这人出门没吃脑残片吧?
如意目光沉静的看着他,耐心道:“公子也说大家喜欢的东西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如今公子诚意上门,如意自然要根据公子的喜好做出令公子满意的食物。”她微微一笑:“看病还有个望闻问切,如意要做什么,自然取决于公子的喜好。”
门外忽然传来茶盏掉落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伙计不住道歉与那个面具男人的呵斥声,江承烨对着门口喊了一声“颜一”,那个叫做颜一的面具男立即进来,恭敬请罪:“主子,是酒楼的伙计送了茶水过来,属下检查茶水的时候伙计将茶水打翻。”
听那声音像是小四,如意闻言,赶紧道:“伙计定然不是故意的,公子请不要介意,既然这一壶洒了,再泡一壶更好就是了。”
江承烨看也不看她:“把伙计带进来。”
颜一领命,转身提小鸡似的将小四提了进来,扔在江承烨面前。小四早就吓得四肢软,跪在那里不住的作揖磕头:“客官,我……我不是故意的……”
新的茶水泡好了,颜一检查了才端进来给江承烨,转而退到一边。江承烨看了看面前的青瓷杯盏,碧绿的茶水上还飘着几根茶梗,他顺手用一根筷子给挑了,一个问句问的云淡风轻:“为何送茶过来。”
小四胆子小不敢得罪客人,闻言愣了一愣。
如意实在看不下去,将自己的帕子扔了给他:“鼻涕眼泪擦干净!站起来说话!”
她们只是开门做生意,不是给人做奴才,她受不了这样矮人一截说话!
小四拿着如意的帕子,把自己收拾好了,站起来的时候两腿还打着摆子:“我……我们老板见客官来了许久了,想必应……应该口干了,就……就让我来送茶水了。”他灵机一动,补充道:“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天气入夏,这样的绿茶去火降燥、止渴生津,很……很适合饮用……”说完,他还十分紧张的看了看江承烨的脸色。
江承烨看着面前的茶,忽的没头没尾的对如意说了一句:“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么?如意和小四对望一眼,不明所以的看着江承烨。
江承烨似乎对她的愚笨感到有些失望,解释道:“我不曾告诉过伙计我想喝什么茶,伙计也不曾问过我,真是巧了,他送来的,我正想喝。”
他端起茶杯,却并未喝下一口,只是看着那碧绿的颜色道:“要姑娘不闻不问就琢磨出食客喜欢什么口味的食物,的确是为难姑娘了,不过,听闻真正有本事的厨子,即便是食客最为厌恶的食物,做出来了也能让食客打破原则欲罢不能……”他放下杯子,嘴角微微有些笑意:“想来这样要求姑娘,似乎是苛刻了一些。所以,姑娘听好了,今日我想吃……鱼。”
他的最后一个字音微微拖了拖,尾音犹如一根小小的羽毛,在人心尖尖上一拂而过。
这样高冷的找茬姿态,如果在前世,早已经被请出去了,如意暗自深吸一口气,依旧保持着三分礼貌微笑,背脊挺拔:“公子想骂我愚笨不懂揣测人心就直接些,你说的不累,我听着就吃力。”
她原先紧握的拳头早已松开,此刻,她甚至略显悠然的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道:“吃鱼没什么难的,公子稍等。”
她不去看他,以至于没有现自己方才说那些话时,男人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在她转身要出去之前,身后的男人又话了:“的确是想吃鱼,我天生不喜杀生,不想看到一条死鱼躺在我面前。”
小四在一边听得愣愣的:“那……客官您是吃还是不吃啊……”
江承烨微微靠着椅背,看着已经转过身的女人的背影,淡淡道:“我要吃鱼,你别让我看到鱼。”
如意心中冷笑,直接让你闭着眼睛割开你的胃把鱼塞进去好吗!?
如今这人找茬的趋势已经十分明显了,如意只是思忖片刻,便背对着身后的人道了句:“公子稍等。”看向一边的小四:“跟我过去帮忙。”
话毕,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到如意领着小四离开后,颜一立即将房门关上,退到江承烨身边。
此时此刻,颜一的心里在打鼓——世子今天好奇怪!太奇怪了!
自世子伤好以后到现在,每日说过的话都不会超过十句,他们是他的心月复,往往有什么指令,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他们就以领会。
无论是世子与六皇子一同出来这么些日子,还是在封大人那里暂住疗伤的这些日子,世子都是沉默寡言,有时候一整日下来,对着他们这些心月复,连一个眼神一个指令的都没有!
今日呢!?今日生了什么!
世子以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形象玩!包!场!
包场之后还要以一个标准的恶人形象玩!刁!难!
刁难了伙计还要刁难姑!娘!
出语句句尖酸,用词个个刻薄!
这还是他们那个沉默寡言心狠手辣高贵冷艳超凡月兑俗的世子爷嘛!?
此外,世子爷向来都是喝九龙山上的九龙茶与山中的九龙泉沏出来的新鲜茶水啊!即便不是九龙茶,也是更加名贵的贡品,连皇宫大院都只有那么羊屎大一点收藏的贡品!
今日世子说了什么?
小伙计甚和他心意,晓得他要喝碧螺春?
碧螺春连给世子漱口都嫌涩好嘛!?
颜一强忍下心中的翻天覆地的情绪,将所有惊叹、疑惑、意外、不解的表情都聚在了用面具遮着的半张脸下……
电光火石间,颜一想到了一个最大的能,且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是正确的——世子一定是余毒未清,影响到了脑子。
对!一定是这样!
紧接着,颜一就看到他们高贵冷艳的世子爷端着一整壶茶,走到一个盆栽边上,眼睛也不眨的将茶水悉数倒了进去。
那是滚烫的茶啊,颜一看向那个盆栽的眼神,顿时就充满了同情。
这一头,如意带着小四去了厨房。
刚一出天字一号房,小四就像原地满血复活一般,一句接着一句完全停不下来,一会儿颇有气魄的数落着那公子,说他长得那般举世无双,刻薄起来也真是举世无双,一会又满是抱怨的说他虽然有钱也的确是性情古怪,这又想吃鱼又不要看到鱼是要如何啊巴拉巴拉巴拉……
如意一路朝着自己的小厨房走,没怎么理会身边嘴巴如同一把机关枪一样的小四。小四陡然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热火朝天的吐槽,难免有些孤寂,于是停下来看了看似乎有些出神的如意,心里想了一想,就明白她在苦恼什么:“是不是那个公子的要求太过分了!?”
说话间,两人刚好行至如意的小厨房门口。
还未等如意回答,小四就立即跳转了话题,故作神秘的跳到小厨房门口堵着:“如意,你猜猜看,里头现在是什么模样!?”
如意伸手将他扒拉开,开了门进门,周围什么样,她一眼也不曾多看。
小四不死心的凑过来,一脸开心道:“如意如意!你倒是瞧瞧啊!”
他不住的将新的碗筷拿出来在她面前晃悠,一会儿敲敲锅盖子,一会儿又把刀具铲子弄得铿锵作响,得意道:“这是昨日整个酒楼一起帮忙的!连大锅一起换了,你不用怕粪水没刷干净,还有啊,这些啊……”
如意终于打断他:“要么在这里帮我烧火,要么滚出去别在这吵我。”
如意居然用了“滚”这么严厉粗暴的词!小四的嬉笑声戛然而止,手脚利落的坐到灶膛前开始生火,他瞅了瞅站在灶台前一动不动的如意,心中为她开月兑——她一定是被那个公子刁难了,所以才会心烦!不能怪她!
等到真正开始做了,如意站在灶台前,微微偏过头,就看到小四伸出来的脑袋猛地又缩下去,一副专心烧火的样子。
如意伸手拿过面粉:“想学就站过来,别在那边偷偷模模,偷个一知半解的,出去了别说是我的徒弟。”
小四顿时大喜,丢了烧火棍蹭蹭的跑过来在一边站定。
如意时不时的吩咐他准备水、鸡蛋、盐;小四一一备齐,连灶台一并擦得干干净净,就认认真真的站在了一边,看着如意开始和面。
“做拉面有很多步,第一步自然是和面。”如意开始动手,一边做一边口述,小四原先还脑袋一点一点,掰着手指头记,到了后面,他就立马喊停,出去找了纸笔过来,这才笑嘻嘻的求着如意继续。
如意无奈的看他一眼,继续传授,从和面的第一次放水水温、如何生成更多面筋网络、第二次放水比例,捣、揣、登、揉的手法以及和面时候要防止出现包水面的步骤一一讲述
等讲完了饧面和下剂,如意的面团也跟着做差不多了。小四看着如意在面条盖上了一块油布,继续饧面,兴奋道:“是不是马上就以拉面了!?”
自从如意表演了拉面以后,小四就爱上了这个,他觉得拉面的过程比吃它更有意思!
高兴了没多久,小四就提出疑问了:“……那位客官不是要吃鱼么?”
如意到食材库取了新鲜的鲶鱼,对着小四勾唇一笑:“急什么,这不是开始做鱼的部分了么。”距离如意离开已经有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里,江承烨临窗而立,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不一言。
颜一守在一边,饶是冷静如他,也有些担心世子爷的身子。
“主子,那厨娘兴许被难倒了,也许做好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您要不要先……”
江承烨抬手制止住他,颜一很清楚主子的脾气,也不说什么,恭敬地退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江承烨微微侧目,看着颜一去开了门,紧接着,那个叫小四的伙计端着一个餐盘就进来了:“客官!您的菜到了!”
小四神色间雀跃无比,江承烨缓缓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目光错开,落在了漫步而来的如意身上。
颜一接过餐盘,依旧是先测了测那食物是否有毒,这才放到了桌子上,恭请主子过来。
小四一进来,江承烨就已经闻到一股极其鲜美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却勾人食欲。
他负手踱至八仙桌边,那原本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期待的神情在看到碗中的面时,多少有些失望。
修长的手握住了颜一递上来的银筷子,随意的挑起一根来晾了晾,小四期待的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就在他以为江承烨要吃下去的时候,他忽的又将面条扔回了碗里,搁下了筷子:“一碗用鱼汤做出的面,就是姑娘给我的交代?”
如意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公子不尝,如意的交代也没法给。”
江承烨站着不动,挑眉看她,如意不卑不亢,迎上他的目光,气氛在渐渐被香气充盈的天字一号房里,变得有些微妙。
就在颜一和小四想着这个僵局不知道还要继续多久的时候,江承烨竟一撩衣摆,器宇轩昂的坐了下去,拿起筷子,重新挑了一筷子的面条。
挑起面条的那一刻,袅袅雾气争先恐后的往上升,鱼汤的汤汁顺着面条下滑,仿佛出浴的美人身上滑下的香露。
江承烨迟疑片刻,送了第一口面到嘴里。
嚼下第一口的那一刻,江承烨猛地一怔,飞快的将面条咬断,没有喂进嘴巴的那一截面条滋溜一下掉回汤里,江承烨将它们夹起来,对着窗户的方向看了看面条的横截面,眉头一皱,望向了如意。
这面条竟然有夹心!中间夹着的鲜美味道,正是鱼肉!
面条筋道无比,十分有嚼劲,咬断的那一刻,中间软和鲜美的鱼肉就被挤了出来,更是有浓郁的鱼汁从鱼肉中透出来,喝下一口鱼汤,就感觉暖暖的一道热流直通肠胃!味道清爽鲜美,简直是绝佳!
如意看着江承烨的表情,忽的就笑了:“客官真是自找不自在,都说了不爱看到鱼,又为什么要咬开了专程放到光下去看呢。这看到了鱼肉,让客官不自在了,难不成还要赖到如意身上?”
江承烨面无表情,全然不搭理她,低头继续吃面。
颜一在一边看着主子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江府里面关于“江煦阳吃相像野狗”的传言……
江承烨吃的很快,连汤都不剩一滴,喝完最后一口汤,他拿出帕子擦了擦,忽的,嘴角弯出了一丝明朗的笑容。
除开如意,小四和颜一,都因为这一个笑容而呆若木鸡!
小四呆住,的确是因为这个人笑起来实在是很好看!
颜一呆住,是因为他心中有个声音在拼命叫嚣——世子毒了!一定是毒了!
看着江承烨将一碗面全部吃完,如意心中说不开心是假的。
她也存了个鄙视自己的心——从前她整日嫌沈岩缠着自己看电影逛街约会,几次打他宁愿呆在厨房,是不是因为沈岩长得不够这么……这么勾魂夺魄?
她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确是她活了二十六年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但是比起这个男人的相貌,她更加在意的是自己拿出的菜色能不能让他闭嘴消停!
毕竟,哪怕长得再好看,如果是个爱找茬的纨绔子弟,她照样鄙视之!
“姑娘厨艺,承烨佩服。”醇厚的声音,让如意微微一怔——这就跪下唱征服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江承烨已经起身准备离开,走到如意身侧时,他顿了顿步子,看了小四一眼,话却是对着门外偷听许久的人们说的:“明日这个时候,我还会再来。这个厨娘,我包了。”
砰地一声,两扇大门被挤开,几乎所有的伙计都凑在了门口,一个个踮脚伸脖子的张望。李恒才更是一个没站稳,直接栽了进来。听到江承烨的话,李恒才拱手连连笑语:“难得客官赏脸,小店一定恭候客官大驾!”
江承烨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迈步就要走。
“慢着!”如意叫住他,几步走到他面前。
他很高,几乎高出她一个头。站在他面前,如意隔开了一步,方能不那么夸张的仰视他。江承烨长这么大,还没有几个人敢拦他的去路,看着面前的女子,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如意迎上他的目光,道:“百味楼打开门做生意,做的就是众生百口的生意。一人一种口味,方有百味。公子出手阔绰,走到哪里就要让别人让出位置供您一人享受,如意没有资格管,如意惹不起,但还躲得起,倘若公子执意做什么都要独占,如意只好自己在外头建灶搭锅,给公子留更多的地方出来……横行霸道。”
如意一番话,听得其他人都是汗雨涔涔,李恒才眉头一皱,正准备说几句,江承烨却先开了口。
他往前靠近了她一步,以一个绝对的俯视垂眸姿态看着面前的女人,目光中无波无澜,声线恢复了最初时候的冷清:“不喜欢只做菜给我一个人吃?”
如意退开一步:“公子若愿与其他食客一般,如意自当热情相迎。来者即是客,如意没道理为了公子一人而将更多人拒之门外,这样的做派,我做不来!”
江承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微微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说吧。”说完,他便负着手离开。
如意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好说话,只是他一走,楼中所有人都顿生怨气,连李恒才都沉着脸,没有说什么。
午饭时点,如意将做给江承烨的面做了中午的主食,如意鱼香夹心面,成了百味拉面中的招牌菜,80文一碗!
只是,无论今日再怎门门庭若市,伙计们都不那么开心了!
比起累死累活忙一整日,赚个几十两,大家更愿意接待那样出手阔绰的公子!他们不但以悠闲的等着工钱,更能有时间去偷师学艺。如今呢,一日下来累成狗,钱还没有那个公子给的多!
连小四都不解了,一边学着和面,一边咕哝:“师父你为什么不愿意啊,你今日不就让他挺服气的嘛!”
正式教了他东西,连口也改了。
如意一边检查他揉的面,一边道:“小四,一家酒楼的口碑,一个客人是撑不起来的。一个厨子的名号,也不是一个食客撑得起来的。即便那个公子再出手阔绰,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老顾客拒之门外,只凭着利益高低去追逐,总有一日,你能爬多高,摔得就有多痛。如果你下头有千千万万人为你垫着,无论你摔多少次,都能再爬起来。况且,出手阔绰的人,往往也就越难对付,做美食本是一件享受的事情,何必为了这样的人将自己弄得紧张兮兮毫无趣呢。”
小四正在哼哧哼哧的和面,听了这番话,他和面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自己嘀咕了两句,忽的重重点了点头,更加卖力的开始和面。
午饭点过后,账房先生拨给了如意十两八钱。如意看了账房一眼,账房干咳一声,小声解释:“何姑娘,您推了那位客官的包场,咳咳……老板说,那二百两银子,就不算在您今日的工钱里了……”
如意收好银子,笑了笑,离开了百味楼。
李恒才说到底也只是个商人,自己让他舍了大头,他没有扯破脸皮,只是扣下了包场的银子,想必已经是十分客气了。
过了午时,日头还有些毒,如意在街上买了一把纸伞,撑着遮阳。按照昨日与封千味约好的,她今日要去那里一趟。
其实,最先的时候,她的确是对封千味的身份做过猜疑。
最先在百味楼门口捡到他的时候,他正被伙计赶出来。如意但是扶了一把,无意间就碰到了他手上的老茧。
做一个厨子,一双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时间久了,那些专属于一个厨子的老茧自然而然就会留在手上,老茧的出现是一个厨子资历的证明,与此同时,他们也会极其爱护双手,做出适当的保养。封千味那双手,根本不像是普通的老农该有的手,这样具有位置特征的老茧和保养得宜的手,让如意隐隐怀疑他也是个行家。
见他是个老人家,她做的千层豆腐和赛螃蟹都是好下口的,之后,在他说出勾芡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一定有那么两下子,只是他来去匆匆,性情古怪,自己没能和他有过多的交流。
封千味会再次找上门来,如意并不奇怪,只是他一身行家的派头,还能有那么好的医术,准确的道出了自己身子的状况,这就有些厉害了。
都说术业有专攻,两样都专攻成这个地步,他这一辈子除了看病吃饭,真的还做过别的吗?
如意在心里调侃他,不禁笑了出来,天气热,午后街上的人并不多,如意一路朝着封千味的竹屋走,心中盘算着到了那里做些什么吃的好。
不远之外,此时此刻的竹屋,被绑在树上过了一夜的封千味已经快被气厥过去。
他拎着小武的衣襟抖着手指着面目全非的竹屋,厉声质问:“谁干的!老子什么时候说过以动我这里的!?”
小武委屈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先生,这……这真不是我能做主的啊!世……世子爷十二影卫,我一个也打不过,他们说世子爷看上了你……”
封千味倒抽一口冷气。
小武吐完一口气,继续道:“看上了你这里的风水,说你这个位置他住着能康复的能快……所以……所以把这寝卧给劈开了,边上那扇门后头的小竹屋……是您的新寝卧……”
小武的声音越来越低,索性再也不说话了。
封千味眼睛一眯,望了望门口,果真就瞧见江承烨抄着手倚在门边。
江承烨看了看他们两个,面露不解:“你们,在我房间做什么。”
“呸!”封千味一把丢开小武,龇目欲裂的冲到江承烨面前,出手就是一掌!说时迟那时快,江承烨眸子一厉,一个侧身躲开,反手就是一拳!
封千味飞快跳开,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着他,笑了两声:“好小子,看来是痊愈的差不多了,连我也敢绑!”
江承烨也不再动手,缓缓走到新置的卧榻边,月兑了靴子盘腿而坐,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九龙茶:“死不了。”又抬眼看他一眼:“不过你要是再这么瞎嚷嚷,会不会死,就说不定了。”
封千味被绑了一夜,现在肚子里全是火,他不怕他的威胁,也走过去想要上塌去坐,谁料**还没挨上,就猛地弹了起来,嗷叫着捂着自己的**。
江承烨托腮看着他,淡淡的神色看不出表情:“啊……被针扎到了吗?唔,对不住,大概是颜一忘了把暗器收拾好,我代他替你道个歉。”
小武在一边汗如雨下——世子爷,您这么整一个老人家,真的好吗?
封千味挡开小武的搀扶,一贯淡定自若的世外高人,现在就和一个要找人干架的糙老头没什么区别,他气喘吁吁的看着坐在榻上品茶的男人,指着他道:“江承烨你个龟儿子,明人不说暗话,你给我说明白了,老头我哪里得罪你了!”
江承烨抬眼看他一眼,忽的,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微笑。江煦阳今日起了个大早,几乎逛遍了整个东桥镇,用了两架马车将他买好的食材送到了竹屋这里。
原本这树林就是封千味自己找到的栖息地,因为被江煦阳他们找到,十二个影卫连夜开出了一条以让马车经过的偏僻道路进来,与走进来的小路方向不同,所以,江煦阳到的时候,如意还没有到。
甫一见到竹屋,江煦阳皱着眉头看了许久,拉住了低着头走出来的小武:“咦,这里怎么不一样了?好像变大了!”
小武叫苦连天,现在他和先生的寝卧,都在边上靠着土坡的方向,夜里蚊虫铁定很多!江世子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鸠占鹊巢,还一次又一次的欺负先生,小武又怕又委屈,最后还是恐惧战胜了委屈,什么也不敢说。
江煦阳不再质问他,因为,从他走进竹屋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一天一夜,这里居然就能这么天翻地覆的一变,除了江承烨,江煦阳还真想不出来有哪个变态能有这样的能耐。
一想到他那十二个影卫个个身手不凡,如今却要砍竹子盖房子,江煦阳心中就生出几分莫名的喜感……
“我说,你又是什么想法,费这么一番力气,莫不是想要在这里隐居了?”江煦阳打趣着,细细欣赏起来。
原本竹屋一进来就是一个小的四方案几,一边布几个蒲团,以与好友吃吃茶说说话,用竹子做出的屏风之后,就是一张卧榻,卧榻的一头开了扇窗户,房间的另一面竹墙开了一扇门,通向边上附带着的小竹屋,也就是江承烨的寝卧。
据说那本是小武的寝卧,因为江承烨来了,小武得打地铺。
如今,这竹屋的主屋起码扩了一倍,新旧竹子分界鲜明,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卧榻自然是换成了红木花梨罗汉九龙床,绕塌一周落下了纱帐,床头边上搁了一个书架。靠近窗户的地方,放了一把七弦琴。卧榻上的矮几,一应俱全的茶具,飘香浓郁的新茶;竹制的屏风换成了五盏相连的翡翠玉屏,雕着竹叶花纹,倒是十分应景;另一边通向附带竹屋的竹门由一扇变作两扇,大致就是小武和封千味的新窝了。
如此面不改色的做着鸠占鹊巢的无耻之事,唔,果然是江承烨的调调!
江煦阳坐在矮几另一侧,顺了一杯热茶喝,忽的就听到外面那个熟悉的声音——
“咦,这里怎么变样了?我昨天来还不是这样的啊……”是如意的声音。
……
“咳咳,我家先生……呃……最近接了一位久病的亲戚来这里小住,说是那个亲戚家里近几日不大安宁,便到先生这里寻一份清静,顺便……顺便养病,是以连夜请了工匠,扩建了一下……呵呵……”是小武的声音。
江煦阳手里握着把风骚的玉骨扇,一脸不置信的望向江承烨:“你、你不会就是那个久病的亲戚吧?”
江承烨淡淡的看了江煦阳一眼,眼角有意思微不察的笑意:“在下程烨,幸会。”
江煦阳倒抽一口冷气:“你演戏演上瘾了么!?”
江承烨面不改色:“唔,兴许是吧,若你哪日又需要一个妹妹来圆谎,我不介意客串。”
“封先生呢?”说话间,外面的声音已经由远及近,娇小的少女走进来,却是在见到这里面的改变时怔了一怔。
“你来了啊。”一个略显无力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封千味正站在竹屋外头的窗户边,他的目光不过看了如意一眼,略一点头,就立马局促移开。
江煦阳走了出来,还来不及与如意打招呼,注意力就被这边新开出来的窗户给吸引住了。他隐约记得这边的竹制墙壁上,原先是两幅字画的,如今字画没有了,倒是开了两扇大大的窗户,只要一敞开,就能看到住屋后面挖的那口水井和做饭的厨栏,方才他进来的时候窗户关着,因此并没有注意,只是此刻看起来,这件竹屋还真是……通风的很!
透过窗户,如意瞧见外面的灶房是用柱子和茅草搭起来的,垒了两个土灶,位子倒是挺大,后头放了许多江煦阳带来的食材。
江煦阳一见这个阵仗,立即就来了兴趣:“还等着干什么,快开火吧!”
封千味横了他一眼:“急个屁急!?”
这一呵斥,江煦阳才想起来,如意还得靠封千味来医治她的病根,一拍脑袋一边暗骂自己想的不周到。
封签味直接从窗户翻进来,看也不看如意,指了指一边的房间:“过去等着,我马上过来。”
如意将信将疑的看他一眼,默默地过去等他。
封千味站在原地,一脸菜色的接过小武递过来的一条缎带,系在脸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在江煦阳惊讶的目光下由着小武慢慢扶到那边的小竹屋。
小竹屋内,如意见到封千味这个阵仗,有些吃惊。
封千味干咳一声:“手伸过来。”
如意将手伸过去,封千味为她号了脉,沉吟片刻,道:“今日的药丸继续服,连续一个月,不要断药。”他顿了顿,又咳了咳:“好了,宽衣,我给你身上扎针。”
如意这回算是想明白了,见到封千味这个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从前生病去医院诊治,还不是医生要月兑就得月兑,没见过怪老头这样的。如意笑了笑,也不犹豫,扯了自己的腰带。
谁料她不过刚刚一动作,把银针递过来的小武哇的一声怪叫,飞快的把针包放在封千味腿上,见鬼一样往外跑:“姑娘您等等!别月兑!等我先出去!”
如意的脸僵了一僵——她的身材,竟然已经是怕的地步?
看着封千味明显有些僵硬的动作,如意怕他施针的时候一个手抖戳错地方:“先生,您还好吧?”
封千味脸色一沉:“我很好!手臂伸过来!”
如意觉得他们今日都有些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出来。
封千味对穴位的掌握已经极准,下针利落,力度得当,甚至如意还没察觉,针就已经戳上来了。
如意是觉得轻松了,封千味的心里已经骂开了花!
让他来想,他还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让江承烨那个臭小子这般针对,方才他悠悠的坐在卧榻上,说出来的因由险些让他把一口老血都吐出来——
江承烨说:“虽说为了救人,袒个肩露个背也是无奈之举。不过您终究是个男人,姑娘的身子,无论什么时候,你看到了,都不应当看的那么理所当然。唔……我本想私下提醒你一番,不晓得你察觉到没有,不过如果你还没能察觉到这一点,我不介意继续隐晦的提醒您姑娘解衣裳的时候,您该怎么办。”
啊呸!他封千味要是那种卑鄙无耻之徒,还轮得到这种没张开的小豆芽菜!?
他江承烨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当时他气得不行,反驳道:“那谁是站在窗户口看了那么久!”
江承烨那个王八蛋怎么说的?哦对,他说的是:“唔,我只是路过,没看清。”
封千味越是恼火就越是手法利落,最后一针下去,他心里愤愤的想:“早知道就不该怎么快给他解毒!折腾他一段时间才好!”
扎针无聊,如意看着自己手臂上抖抖抖的针,想到刚才小武的话:“先生,听说您接了一个亲戚来这边小住,他也病了么?”
封千味心中百味杂陈——对!有病!蛇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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