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敏会过来,原只不过是出于一般的人情交往,并没有存什么攀高枝的想法,如今见太夫人态度冷淡,也就歇了那打探消息的心思。如果不是因为受了人家的恩惠,老太太又特意嘱咐她留一留,她怕是早就找个借口走人了。
只是,听着那些女客们聊着一些她不认识的人和事,老太太渐渐地似乎就入了神,很快就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人在一旁等着。
偏林敏敏的那张狐狸脸,对于男人或许有些吸引力,但对于女人来说,大概只能起到反作用。那些客人们见主人家也不怎么招呼林敏敏,顿时就起了轻视之心,不知不觉中,她便被其他客人们给孤立了。
不过好在她一直是那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没人搭理她,她也乐得清静,只静静坐在舷窗下,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地听着那些或高声或低语的八卦。
渐渐的,她发现,原来这些女客们看似东拉西扯、各不相干的话题里,环来绕去居然都只围绕着一个人在打转——太夫人那位姨侄孙、那位威远侯……林敏敏将要去投奔的那个所谓“七堂叔”。
于是,经过一番演绎推理,林敏敏发现,她居然把那些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八卦给串出了一条清晰的脉络来!再加上一番想像和脑补,一个为大周帝国鞠躬尽瘁,却命运多舛的、哈姆雷特式的、忧郁的青年俊杰形象,渐渐在她的脑海里丰满了起来。
据说这位威远侯六岁丧母,七岁便被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扔上海船去“进修”了。十六岁,他成为大周海军最年轻的舰长。十七岁,在他满怀抱负,一心要为帝国打通西洋航线时,老侯爷却更挂心自家的血脉传承问题,做主替他娶了个颇有嫁资的新娘。不过,似乎小侯爷对这门亲事有点意见,新婚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一心报国的他就抛家别妻返回了船上。一年后,当他正忙着跟海盗们打仗时,却传来那位新娘不幸落水去世的消息。三个月后,他的父亲老侯爷也因醉酒坠马而亡。承袭了爵位的年轻侯爷顾不得回家奔丧,带着满月复悲情,硬生生打通了被各路番人们霸占着的西洋航线。如今已经二十四岁的他,在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的同时,却依旧鳏寡一身,以至于连当今圣上都开始替他家的子嗣延续着急起来,生生下了一道命令将这位将军侯爷给拉上岸来。
且不管那道旨意明面上是怎么说的,就林敏敏看来,背后的因由只有一个——配种。
顿时,林敏敏明白了,老太太为什么对别人家未出嫁的小姑娘特别感兴趣,她这是不小心闯进老太太替她那位姨侄孙举办的相亲大会里来了!
也难怪老太太没功夫理她呢。
而这样一来,那些女客们带着针的眼神也就有了解释——人家是来竞争上岗的,自然看谁都像是竞争对手。
更何况,她还生了那么一张妖孽脸。
不过,很快这种尴尬的局面就随着林敏敏身份的曝光而被打破了。
国公府三姑娘赵英娘也不知道先前忙什么去了,如今听说林敏敏来了,便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拉着她的手笑道:“你来了怎么也不找我去?要不是看到孩子们,我还不知道呢!”
上首的老太太一见她这么不着调,顿时虎下脸:“三丫头!”
三姑娘这才注意到那些女客,不由吐吐舌,赶紧过去给老太太和众人见礼,又恬着脸笑道:“老祖宗这里有客,不如就由我来招呼敏敏娘吧。敏敏娘还没见过大姐姐呢,我正好带她过去。”
因妹妹老是“敏敏娘、敏敏娘”地叫着,赵家的姐妹们也都跟着她一起那么称呼起林敏敏来。
提到大姑娘,老太太不由叹息一声,对林敏敏道:“正是呢,我正想跟你说一说这件事,只是这会儿不得空。既这么着,你先跟三丫头去见见大丫头吧,我们回头再说。”说着,又叹了口气。
其他客人们原都以为,这有着张狐狸脸的小寡妇是个不受老太君待见的,如今一听这话才知道,原来是他们误会了,原来不是主人家不搭理这狐狸脸,而是狐狸脸跟主人家已经熟到了不用拘礼的程度——虽然这句话林敏敏是打死也不会认同的。
见三姑娘亲亲热热地拉走那个小寡妇,那些有心人不由悄悄交换了个眼色——以这小寡妇的姿色,怕是自家女儿难以胜出了——于是,便有人向老太太打探起林敏敏的身份来。
“她啊,”老太太不甚在意地道:“她是老七未出五服的嫂嫂,虽然年轻,倒是个稳重有主见的。”
嫂嫂!
顿时,原本已经开始有些失望的众人心思又活络了起来。这大周朝虽说不禁寡妇改嫁,但总有些潜规则是不容打破的,比如这弟娶兄嫂,兄死弟及,便是禁忌之一。
*·*
国公府的大姑娘跟林敏敏一样,也是个小寡妇的身份。这次老太太带着一帮子侄南下,就是来替这大孙女撑腰的。
据说,这位大姑娘和她的夫婿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嫁过去没两年,她那夫婿就一病呜呼了。偏她那婆婆性子偏执,看不得儿子死了媳妇还活着,想着法儿的折腾这新寡的儿媳,逼得大姑娘险些走了绝路。老太君听了家人禀报,顿时大怒,当即点齐自家子侄,坐着船就杀奔广州,只差点没把大姑娘的夫家给拆了。
“这不,虽然把大姐姐给接回来了,可大姐姐自己还是想不开,整天以泪洗面,唉。”提起这位大姐姐,三姑娘也是一脸的无奈,对林敏敏道:“敏敏娘,有空你多跟我大姐姐聊聊天吧,毕竟你们都是……”她忽地一吐舌,望着林敏敏憨憨地笑了。
这三姑娘,向来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林敏敏望着她摇摇头,不由也笑了。
三姑娘也知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一回,老祖宗是铁了心要给七哥找个媳妇儿了,连坐着船都不忘帮七哥相看。可要叫我说,七哥向来是个有主见的,老祖宗这么做,我看七哥可未必会感激她。”
见她“七哥、七哥”的叫得欢实,林敏敏不由就旁敲侧击地问起那钟离家的事来。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这孩子们的“七叔”、三姑娘的“七哥”,大名叫钟离疏,他的外祖母和太夫人是亲姐妹,且他外祖母很早便去世了,他的母亲等于是跟着这位太夫人长大的。
“说起来,这次七哥被调回来,其实还是受了我们家的拖累……”
似乎这位三姑娘又犯了口快的毛病,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匆匆一瞥林敏敏,突兀地转移话题道:“这些日子,也亏得有妹妹在一旁给我姐姐解闷,不然我看我姐姐大概连房门都不愿意出一步。”她叹息一声,又道:“我就不明白了,姐姐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姐夫之前对她也没那么好,隔三岔五就纳个妾来气她,怎么她还那么惦记着他?连笑都不会了。敏敏娘,你就比她坚强多了。”
林敏敏一阵无语。人家是真寡妇,她这假寡妇怎么跟人家比啊!
其实林敏敏之所以愿意去见一见这位大姑娘,也是想要看一看,这大周朝的真寡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她也好提前做个心理准备,毕竟,钟离家也是大家世族。
靖国公府的大姑娘闺名叫莲娘,今年二十一岁,比英娘大了四岁。两人虽是一母同胞,但相貌气质却全然不同。英娘人如其名,眉眼都带着一股英气;莲娘更是人如其名,生得柔柔弱弱,仿佛就是一枝临花照水的白莲花——至于性情是不是白莲花,林敏敏还在观察中。
不过,显然,林敏敏再次吃了她那张小妾脸的亏。白莲花似的大姑娘冲她眨巴了一下眼,就以姐姐当初对船老大的那种微笑法则,冲着她无比高端、无比大气、又无比疏离地客气一笑,便坐在那里不吭声了。
而此时,在一旁玩耍的妹妹见敏敏娘来了,当即尖声叫着“敏敏娘”,毫不犹豫地扑到林敏敏的怀里就不肯下来了。弟弟原本正站在姐姐身边看她跟艾娘下围棋,听着这声音,顿时也抛开姐姐过去,拉着她叽叽咕咕地说着刚才看到的,一艘从他们船旁飞掠过去的飞燕船。姐姐一心二用,输了棋,便把输棋的气恼发泄到弟弟身上,忽地在他头上拍了一记。弟弟当即转向林敏敏告状。林敏敏便替弟弟主持公道,责备了姐姐几句。
见三个孩子围着林敏敏那般热闹,三姑娘忍不住凑到大姑娘身边道:“姐姐要是有个孩子,怕就不会这般冷清了。”
顿时,林敏敏脸上的笑意一僵。这三姑娘,真让人无语……
果然,大姑娘不负众望地垂下头去拭泪。过来看看这边情况如何的大嫂见状,忙责备地看了一眼咬着舌尖的三姑娘,上前柔声劝慰了大姑娘几句。
妹妹大概从来没见过大人在她面前哭,想了想,便从林敏敏的怀里跳下来,又踮着脚从案几上的托盘里拿起一块小点心,过去递给大姑娘,女敕声女敕气地道:“莲姨别难过,这是我敏敏娘做的点心,可好吃了,吃了就不伤心了。”
姐姐病着的这些时候,这莲娘也帮着照看过妹妹,故而妹妹对她并不陌生。如今见妹妹如此乖巧,莲娘心里一阵羡慕,便拭了泪,抱起妹妹一阵轻声慢语,妹妹则像个小大人似的,正而八经跟大姑娘聊起天来。只是,妹妹那天马行空式的聊天方式,不是一般人能够跟得上的,林敏敏只得不时插嘴进去给予解释,以方便这二人沟通。
一来二去的,大姑娘渐渐发现,这敏敏娘虽然长得不像是个合格的娘亲,但她对孩子们的了解,以及孩子们对她那亲热,都实实表现出,她是个再合格也没有的母亲。渐渐地,大姑娘便放下了心防,开始和林敏敏搭起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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