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认得他的皇帝,心中虽然恨他,但君臣之礼不可废,正在考虑应该下跪还是装做配合他微服的身份,不加揭穿,顺便也免了自己的跪拜,只是眼见容若要走,忍不住叫:“皇”
容若笑着回头打断他的呼唤:“你这个冒充诚王的坏蛋,还站在这里做什麽,小心官兵来了,捉了你去,带铐子,打板子,这可就不好玩了。”
说完,再不回头,与纳兰玉携手而去。
纳兰玉显然也被他这出奇行为给搞得有些糊涂,竟是毫不挣扎,也不询问,自然而然,跟着他一起走了。
性德自是要相伴他离去,只是在举步之前,却略略抬头,向醉月楼头,淡淡望了一眼。
他这一眼,虽然淡漠得很,萧逸却觉得那有若实质的目光,分明已穿过重重珠帘,漠无半点感情地在自己身上打了个转,一股森然寒意,自心头涌起,望着楼下那绝世风姿之人,悠然随皇帝而去,他的声音也低低沉沉响了起来:“此人,留不得。”
萧远愕然站在原地,望着皇帝就这样拉着纳兰玉走了,刚才发生的事,竟是完全不追究,不排解。一时心中又是气又是闷,明明皇帝没有追究是好事,可是想到自己被他这样视若无物,却是凭添郁闷,脸色铁青。
“王爷。”
容若与纳兰玉即去,他的一干手下,自是全围过来,侍候主子。
有给他身上掸灰的,有用帕子帮他擦汗的,也有急忙去为他流血的手包扎的,有在旁边一迭声问安的。
萧远正满心怒气,这帮人送上门来,他一挥手,就连打了四五个人的耳光,脚下踢倒两三个人,这才板着脸,跺着脚,翻身上马,也顾不得手上流血,粗声大喝:“回府!”
“纳兰公子,你是第一次来楚国吗?”
“纳兰公子,你们大秦是不是很好玩?”
“纳兰公子,你这十天是不是常常逛楚京。那你可比我这个可怜被关在深宫的笼中鸟熟多了,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要带我去啊。”
容若亲亲热热拉着纳兰玉信步闲逛,同时忙着聊天交流感情,不过,基本上,全是他一个人在说,一个人造成的吵闹程度,可以比得上整个菜市场。
就连冷漠的性德,跟在後头,听到容若一声声地叫纳兰公子,都有些同情纳兰玉了。
难得纳兰玉,竟然不急不燥,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听容若一声声唤他。
他俊美绝伦,从小出入宫中,追随秦国皇帝,一向被人当做男宠看待,常会遇上试图占他便宜的人,自己在这方面,也一向小心,绝不肯叫人轻侮了。
可是,被容若挽手同行,他居然一点不悦的感觉也没有,甚至感到,容若牵手的动作,自然地,就如和他是多年的知交亲友一般,看到容若纯净的笑容,他的心,也会不自觉宁静下来。
听到容若一路说笑,胡扯,追问,纠缠,他因萧远而郁闷的心情也不知不觉轻松自在了。
但当他忽然意识到这种心境,又想起容若的刚才的做法时,心中,竟也暗暗震动。
当时他和萧远都处在困境之中,萧远对他的调戏和对秦主的不敬言词,都是对大秦国的侮辱,而他在大楚国的京都里,弄伤诚王,箭指皇兄,也同样是轻慢了楚国的尊严。
无论谁对谁错,追究起来,两个国家,都会很为难。
可是,容若这个皇帝,却完完全全摆出一向不懂事,不管事,甚至很胡闹任性的样子,随手扯了他去逛街,一句话,扣死了诚王是假的,根本不去追究此事,一个很可能会引起大麻烦的国际事件,变成了冒充贵人的骗子引起的一个小争端。
楚国和秦国,面子里子都过得去,以後只需装糊涂,将错就错,也就避免了许多麻烦。
纳兰玉望向容若的目光,不由自主,露出惊疑之色,这个看似什麽也不懂,任性妄为,残暴之名传于天下的无权皇帝,到底是真的无知胡闹,还是大智若愚。
心思正一片纷乱,忽然有了一种很熟悉,很奇异的感觉,忍不住回头望去。
正说得开心的容若,感觉到纳兰玉回头,也跟着回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来得及看到,长街转角处,淡淡的蓝衫一闪而过,而掌中,纳兰玉的手腕,一挣,月兑了出去。
他竟是怕极了容若开口留他,自己不好拒绝一个皇帝,说话的时候,已是连退了七八步,话音未落,就深深一揖,然後转身,快步离去,根本不给容若开口挽留的机会。
容若确实是张嘴准备留他,可是看他这般行动,竟是绝不肯再做停留的,嘴张开了,却也没说话,伸在半空中,想要拉他的手,僵了一僵,又收回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自嘲地说:“我这个残暴的家伙,果然是很没有人缘的。好不容易,碰上个让我佩服,想要结交的朋友呢。”
“反正你没事,要不要跟着他?”性德的声音,淡漠如风。
“不用了,我不是傻瓜。秦国派到楚国的人,当然是有政治目的,他居然连和皇帝结交的机会都要放过,可见今晚必然是有什麽要事秘事”容若耸耸肩
“这种有关国与国之间的机要秘密,还是少知道得好,我反正不是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头大的程度一向和知道的秘密多少成正比,我的长相本来就不是特别好看,就不必再向大头皇帝发展了。”
一边说,一边悄悄伸出手,顺顺当当挽住性德的胳膊,然後露出偷袭成功的得意笑容。
“没有了纳兰玉,不是还有你吗?反正都有天下最漂亮最养眼的人陪我逛街。来来来,我们去大采购,把整个夜市都搜括一遍,有你在一旁出卖色相,保证老板们会用最低价把最好的东西卖给我。”
被人这样扔在大街上,他居然完全没不高兴的感觉,反倒是开开心心快快活活,拉着性德,继续他伟大的微服私访游戏玩乐的工作。
性德望了望,他亲亲热热挽在自己的臂上的手,看看他笑得自自大大的脸,什麽也不再说,只是在朦朦胧胧的夜色里,唇角略动,似乎有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到的笑容,又似乎什麽都没有。
萧远怒气冲冲,策马回府,远远看到诚王府前,一群仆从护拥着一顶熟悉的华丽轿子刚刚停下。心中一喜,大叫:“大哥。”
催马往府门急驰,也许是马催得太急,挥鞭太重,那马儿竟忽得仰天长嘶,猛然间前足立起。
萧远没有防备,措手不及,惊叫一声,在快速奔跑的马身上,直栽了下来。
因为萧远看到了瑞王的轿子,忽然加快马速,其他人都来不及跟上来,眼见萧远遇险,竟是谁也来不及相救。
轿帘急掀,有人从轿中又疾又快地冲出来,因为动作太快太急,竟几乎跌倒,惊呼;“远弟。”却也同样无计可施。
从急速狂奔的马上跌落,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在一片惊呼声中,有人吓得腿软,有人全身冒汗,有人闭目不忍看,也有人睁大眼楮,无可奈何地,等待着诚王萧远,血流披面,筋断骨折的那一刻。
“王爷小心。”一个人影极快地掠出,动作如电,及时伸手一托。和萧远一起跌到地上,只是因他这一托,大大缓解了萧远跌落的势子。萧远虽然也跌得灰头土脸,总算没受重伤。
身後的仆从一起围过来,扶起萧远。
瑞王萧凌也快步走近:“老三,你怎麽样?”目光本来是在萧远身上,可是一扫到那在萧远身旁,站起来,自顾自掸着身上灰尘的人,却是一怔:“纳兰公子?”
纳兰玉一笑施礼:“拜见瑞王殿下。”
瑞王这十天来,几乎天天拜访纳兰玉,只知这少年,仪容俊美,口齿伶俐,聪明过人,却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好的轻功,望向纳兰玉的眼神,不免带了点惊疑。
萧远这时也注意到出手救自己的竟是这个仇家,双眉一皱:“为什麽是你,你有什麽诡计?”
纳兰玉笑笑道:“诚王殿下,纳兰玉方才无礼得罪,所以特来向殿下道歉,刚才看到殿下有危难,就出了一点小力。”
“老二!”萧凌厉声喝。
萧凌是皇长子,诸王的长兄,相貌端正,气势威严,以萧远的拔扈也敬畏他几分,听他语气不善,虽然心中仍愤愤不平,终是默然不再开口。
萧凌对纳兰玉深深一揖:“我刚才听说,远弟在长街之上,对纳兰公子语出不敬,十分生气,特地赶来诚王府教训他,现在见到公子,就让我代他,向公子赔礼。”
纳兰玉急忙还礼:“全是误会,请瑞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萧凌含笑说:“难得公子大量,以德报怨,竟肯救我兄弟于危难,我更要好好向公子倒谢。请公子入府一叙,让我们表表心意。”
纳兰玉看看萧凌和萧远,略一犹豫,才说:“即是如此,就打扰二位王爷了。”
十天来,萧凌多次想请纳兰玉过府,总是被拒绝,这次本来也打算好纳兰玉婉拒,自己如何留住他,暗中想好了十多种说法,谁知一句也没用上,纳兰玉就痛快地答应下来了。
萧凌和萧远同时大为惊异,互递了一个眼神。暗中都在猜测,这个越来越莫测高深的异国贵公子,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