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让萧远占用了,容若自去他的闲云居。
闲云居虽然不小,不过,挤进一堆人也不方便。
容若冲苏良瞪眼:“小孩子,快去睡觉。”又对凝香一笑:“麻烦帮我为莺儿几个安排住处吧!”
凝香含笑点头。
肖莺儿见容若进了闲云居,摇摇头,对凝香说:“我要服侍主人,主人既要休息,我在外面为他守夜便是。”
侍月对她当日害容若的事记忆犹新,又不喜欢她这样步步紧跟容若,冷冷道:“在这里有什么不安全的,要你守夜。”
肖莺儿一点也不被激,只淡淡道:“不过是礼数而已,我要守我的本份。”
苏意娘适时端着热酒赶到,对几人笑了一笑,这才徐徐走进闲云居。
她是一代名妓,风姿绝世,就是这月下奉酒的身姿,都有无限风情。
在场几个女子,也不得不赞一声绝美。
侍月把手一指,压低声音道:“有苏姑娘在里头陪着公子,你在外头守着,像什么话?”
苏意娘本是谢醒思等人当侍姬送给容若的,在旁人看来,自然是要给容若侍寝的。肖莺儿倒也一点没有动疑,想到里头要真有什么风流阵仗,自己一帮人守在外头,终是不妥,终于还是点点头:“麻烦两位姑娘指引住处。”
侍月和凝香便将肖莺儿等人领去他处,闲云居外立时寂寂无声,只余窗上烛影,还有相对而酌的人影。
容若见苏意娘端了热酒过来,起身要接。
苏意娘却嫣然一笑,避开他的手,亲自为他斟满一杯:“天气冷了,晚上风寒,公子喝几杯酒,驱驱寒气再睡吧!”
容若笑笑,举杯饮下,只觉一股暖流从胸中升起,转眼间传往四肢百脉,忍不住放松身体,懒洋洋坐下:“还是在自己的家里,喝自己的酒舒服啊!”
苏意娘盈盈一笑:“若是夫人能在公子身边,公子会更加开怀。”
容若心头一痛,纵然已知道楚韵如的所在,但思之念之,不能相见,终是怅惘伤怀,提壶倒满酒杯,又饮尽了一杯。
“啊呀!是我不好,又说话让公子伤怀了。”
“无妨,你不要介怀。”容若微微一笑,不知不觉中,再饮一杯。
温暖的热流,化为炽热的火焰在心中烧了起来,眼前忽然间有些朦胧,他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却是身子一晃,几乎站不稳。
苏意娘抢前过来相扶:“公子。”
忽然间环绕全身的温暖,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不知是想推开,还是想拉近,却又接触到惊人的柔软,是女子胸前肌肤。
鼻端好像有女子特有的清香,耳旁有一声声低柔的呼唤。
恍惚间,此情此境,似曾相识。
在什么时候,他深爱的女子,这般与他相依相近,一夜缠绵。
容若无意识地抓住面前的娇躯,眼中浮现的却是楚韵如含笑的面容:“韵如。”
“是,我是韵如,我回来了。”轻柔的声音,婉转多情。
点点的火苗,立化倾天烈焰。
容若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被烧着了,所有的理智随风而去,剩下的只是最原始的冲动。
拥抱她,把她与自己溶为一体,爱她,再不让她离开一分一毫。
他的手狂乱地撕下去,裂锦之声,异常刺耳。
他疯狂地吻下去,用尽所有的力量和热情,看不见她颈上、胸前、身上,渐渐浮起的点点吻痕。
他觉得自己化做一团火,想要烧尽自己,也烧尽别人,却在燃烧到最极致时,被一股冰凉的水自头顶狠狠泼下来,全身打一个寒战,终竟无力地滑落在地,完完全全失去知觉。
徐徐收回刚刚点在容若灵台的手指,董嫣然的脸,清如明月,眸光也静如明月。
她穿窗而入,连烛火也不曾摇晃一下,倒是那闭目在容若怀中,任他求索的苏意娘忽然睁开了眼。
然后董嫣然一指点出,苏意娘像鱼一般从容若怀抱中滑了出去,冷眼看容若倒在地上。
董嫣然走近桌前,拿起酒杯,闻了一闻:“醉红尘,红尘万丈,执迷世人。饮红尘者,必见红尘中,最牵心动魂之人之事,从而心志失守。因为这只是迷药,不是毒药,所以容若虽满身避毒宝物,却也不得幸免。”
她微微一笑,看向苏意娘:“久闻无量界中,异术奇法不绝。无量弟子,不但武功称绝,而且擅医精毒,又精通诸般左道旁门之术,诡异莫测。而门中化身之法,更是天下一绝,只要修得此法,无论扮演什么人,化身为什么身分,即刻神形合一,绝无破绽,以前的武功、内力、修养、习惯也可以全部忘掉,再无痕迹。所以,以萧性德神目如电,竟也无法看破你的伪装。而我一路暗中保护容公子,若非今日你下药出手,我也无法察觉,原来,最大的威胁,最可怕的敌人,一直就在容公子身边。”
苏意娘发已乱,钗已落,就连衣裳也全给撕披,她却毫不在意身上只披了两三块破布,神色淡定如常,倒更显得雪白**妙态无双。
她抬手理理散发,好像没发觉这一抬手,最后一缕披在身上的破布也随风飘落,令她那妙象毕呈的前胸尽露于旁人眼中。
就连董嫣然也目光一凝,但随即恢复清明:“好一个清媚姿,已达化境,纯以外象,便能惑人心智,只不过用来对付我,却未免不足。”
苏意娘悠然一笑:“自然,天外天的弟子,得天地之造化,参生死之奥妙,又岂是这小小狐媚之道可以动摇道心的。”
她声音轻柔甜美,如花飞风中,云行天外,似是睡梦里最亲切的呼唤,动人心肠。
董嫣然轻轻叹息:“若非我的“止水清瞳”也已大成,可看破一切皮相,心如止水不波,此刻被你的清媚姿加多情吟交相而攻,也要立时溃败了。”
苏意娘欣然道:“原来你已练成止水清瞳,实在让我欢喜。你我两家千百年来虽高手辈出,但因无心于浮名,所以声名不传于外,少数一些知道我两家密史之人,都道我们两派人物,正邪不两立,代代相斗,必以灭亡对方为目标。其实我们彼此根本没有刻意要找对方门派决斗的意思,纵然因缘际会,因故交手,也从无冤仇纠结,倒有不少相知相惜的趣事。幸好有天外天在,才让我无量界弟子,不致寂寞孤单。今日知你练成止水清瞳,想必足以与我痛快一战,实是幸事。”
董嫣然也含笑道:“我心虽如止水,不为外物所动,但若能与姐姐一战,也是三生之幸。”
苏意娘明眸望向容若,又盈盈一笑:“只是容公子在此,若是动手,伤着了他,却是如何是好?”
董嫣然微笑道:“善战者,无处不可为战场,就算有容公子在此,以你我的修为,又有何妨。”
苏意娘此语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
自董嫣然穿窗而入以来,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暗含天地之至理,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带着气机运行的规律。苏意娘找不到任何可以加以攻击的破绽,所以故意提及容若,以求分董嫣然之心,暗示自己如果出手专门攻击容若,董嫣然要尽力相护,必要花上一倍的力气,必落下风,给董嫣然以强大的心理压力,以使她无法再保持这种止水清瞳,天衣无缝的境界。
可是董嫣然轻飘飘接过一句话,没有半点勉强,心志全不动摇,心为止水,目本清瞳。她的双眼就是心眼,可以清晰地观察一切,感应一切,不会给敌人任何机会,也不会错过敌手丝毫细微的动作。
闲云居中,已是剑拔弩张,随时便有生死之搏。绝世佳人,溅血亡命,不过转瞬间事,但当事两人,却还闲闲淡淡,笑语温柔。
董嫣然,目若秋水,清如明月;苏意娘,清眸倦眼,风华绝代。
两种风姿,一样的美人,这般烛下对峙,竟美得足可入画,可惜,竟没有任何男子有此眼福,见此绝景。
在场唯一的男人,容若,被董嫣然一指点在灵台,以道家清心正气,压住红尘邪力,两力相冲,体不能支,晕沉若死。但失去知觉的他,呼吸却渐渐沉重起来,额上、脸上、颈上、手上,渐渐流汗。
董嫣然的止水清瞳可以感知一切,虽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苏意娘身上,却仍不会忽略容若此时的异常,忽的目闪奇光,却没有低头看向容若,而是凝视苏意娘。
苏意娘柔声道:“妹妹,你虽是奇才,到底江湖经验不足。无量界中人行事,岂会如此简单,在你穿窗而入的那一瞬,我已经在他身上下了相思劫。”
她漫然理云鬓,闲闲道:“相思劫你或许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风尘中的女子却都知道,那是一种药,而且经我加炼之后,已经是天地间最厉害的药,最重要的一点是,它没有解药,相思劫唯一的解药,就是纵情。所以……”
容若身体在短时间内已经汗湿重衣,董嫣然依然没有低头去看他。
“如若不能纵情为欢,他就会欲火攻心而死,就算你点他的穴,制他神智,让他昏迷,都没有用。就算你现在要为他去寻个妓女应急,也同样来不及。相思情如潮,转瞬断心魂,你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妹妹你玉洁冰清,自是不能受辱。不过,姐姐是无量界弟子,不但习清媚姿、多情音,最擅长的,还是情丝缚,床第之间,与我交欢,心志必为我所迷惑,一生痴迷于我,听我命令,再无解救之法。想来,妹妹是断然不肯让他从此成为捆绑在我情丝上的傀儡了,要不然,刚才又何必出手阻止。”苏意娘笑语轻柔,却又杀机毕露,天大的重责,就让她这样轻飘飘压在董嫣然身上。
相思劫发作的时间,不过转瞬,若不能立下决断,容若必然身死。
此时董嫣然与苏意娘对峙,稍稍失神,自己也是落败身死的命运。苏意娘得胜与容若交欢,容若必为情丝所缚;董嫣然若得胜,无人与容若交欢,容若亦是必死无疑。
这样一来,她束手束脚,苏意娘却可放手而为。
但董嫣然神色之间,竟仍只是淡淡,唇边悠然微笑,毫无改变。
就连苏意娘看似轻闲,心中也不由惊异,她竟然全不在意容若的生死吗?
“既是如此,也是他的命定,我已尽力,便可无憾,我一路护他,不过是奉父之命而行。这男子全无出众之处,若长留于世,反是楚国变乱祸根,若是就此而死,亦非憾事。我只要能阻止你,将大楚国名义上的君王纳于控制之中,已是对得起老父,对得起大楚。”
容若在晕迷中忽然发出惨叫,整个身体不断颤抖,在地上来回滚动起来。
相思之劫,竟连失去意识的人,也承受不了相思苦痛。
董嫣然平和的话语一窒,本来如行云流水的气息突然一断,空明境界立时失守。
苏意娘轻笑一声,右手五指弹出,姿势美妙,如天女拈花。
“好妹妹,原来你比我想像中更加关心他,姐姐险些叫你骗过了。”
劲风忽起,奇怪的是,烛火不带一丝摇晃,纸窗上映出两个曼妙无比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恍若神女飞天的身姿。
这样的美丽里,所含的无情杀机,却唯有天上明月,才可以看得清楚。
把肖莺儿还有其他的日月堂弟子一一安排好住所,凝香、侍月也有些累了,又吩咐其他下人各自下去休息,还叮咛几个人好好注意日月堂众人,她们这才笑着说着往闲云居去。
虽说这一番忙乱,也用去大半个时辰,也许容若已经睡了,但既然容若已经回来,她们身为婢女,总要去确认一番,才好自行安睡。
到了闲云居前,见灯火依旧,窗前却没有人影,二人不由相望一眼。
“公子怎么睡了还不灭灯啊!”
“这灯油火蜡,虽是小钱,只怕一不小心,就成火患了。”
二人一起上前,推门。
门竟然没有闩,一推就开。
二人相顾摇摇头,一齐进门。
前堂烛照如明,地上竟全是破碎的衣物,分明是被手撕破的。
凝香骇然要叫,却又急急拿手掩了口,侍月脸色惨然,她们都认得,这是苏意娘的衣裳。
只这一耽误,已听得里头隐约的声息,重重的喘息,还有那激烈到,连床都震动的声音。
侍月深吸一口气,悄悄转过屏风,往里一看,鸯帐中,被翻红浪,两个人影翻翻起起,竟是难解难分。
侍月微微有些颤抖,悄悄地退了出来。
凝香轻轻拉她一下,侍月摇摇头,也不说话,和凝香一同轻手轻脚地出来,悄悄关上门,一声不吭地离去了。
月华如水,千万年来,人间一切恩怨情仇,成王败寇,于明月来说,都如水过石上,不留痕迹。
今夕何夕,明月又自无言,看红尘人间,一道倩影,乘着月色,轻盈起落,飘忽来去,无声无息,进入逸园。
穿花柳,过池塘,她非常熟悉地往一个方向去,当前方传来脚步声时,轻盈盈闪到石后,然后,夜风把前方两个女子的对话,传到了她的耳边。
“侍月,你看到公子与苏姑娘成了欢好,心里难过,也别闷着啊!”
石后的身影一僵,忽然不动了。
“凝香,我是心里有些堵,不过,你别为我担心,一会子就过去了。公子是什么身分的人,他虽对夫人一心一意,但就是收几个姬妾在旁,谁能说他不对?苏姑娘是济州名妓,据说还是清白之身未破的清倌,当日本来谢公子就是把她当侍姬送给公子的,早早晚晚,也是要侍,有什么稀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不委屈了公子。”
凝香低叹:“侍月,说起来,这倒也是好事。以往公子眼中心中,只得夫人一个,虽说他身分高贵,却似毫无风月之念,比起普通富家子,通房丫头都好几个,咱们公子不知多么洁身自好,这样固然是让人敬重,只是传出去了,怕人家不是说公子有毛病,就要说夫人好妒不贤了。便是你一腔的心思,也不过扔到水里。而今他既有了苏姑娘,说不定以后又要有别人,你是他身边的人,算来也是他的通房丫头,他的心中,总也会有你的。”
侍月低声道:“我不敢妄想什么,若得公子垂怜,我愿做他一世奴婢,朝侍香茶,夜侍……”
她声音渐渐低弱,没有把话说完,却又转头问:“倒是你,若按宫里说,你是皇后的女官,也是皇上身边的人,若按外头说,你也算是夫人的贴身丫鬟,算起来,也是公子的近人,将来,若是……”
凝香轻笑一声:“你真当我是你啊!整日心心念念就是公子,这几日公子不在,你便连魂儿也没了。我只是个丫头,哪里能为自己做主。不过,将来我一生依托的人若是公子,我倒是不悔不忧的。”
“这就是了,你难道不存这样的心思,竟然还来笑我。”侍月低声笑她,倒将心中那淡淡的忧愁不快忘去。
二人打打闹闹去远了,石后的人,才慢慢一步一步走出来。
月光清清,照在她冷冷清清,伶仃伫立于花园的身影上,照在她清清冷冷,却满是寂寥之意的脸庞。她凝视闲云居方向,几回想扭头离去,却又几次回首,最终还是情不自禁,走向闲云居。
推开那在外面无法关住,只好虚掩的大门,看到满地碎衣,耳中再听到内室的声息,她忽然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她悄悄自屏风处探头看向内室,见帐中两个人影紧紧相拥,上下起伏不定。
她微微一颤,毫不停留,转身而去,转眼,便消逝在黑暗之中。
夜风徐来,似乎有一声叹息,悠长不绝,却没有人听到。
明月清朗,似照映地上,几点晶莹湿润,但转眼渗入泥土,再没有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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