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师兄很是自在地在陆宅闲逛,这自在一边源于大雾又有风这种奇葩的天气里,十步之外便看不见人,看不见旁人自然旁人也看不到我们,另一边便是我见师兄很自在,我也莫名地自在了起来。
师兄很准确找到了傅元勋的屋子,没敲门便推门进去,弄得我甚是紧张,即便是里面的人兴许还在沉睡,但毕竟只是睡,又不是昏迷,如此不敲门便进去,很是失礼,重点是我从未见过两个陌生男子同睡的姿态,内心其实是有点好奇的,但伴随着好奇还有点羞,带着矛盾纠结的复杂心情跟着师兄轻脚走了进去。
好在进去之后,并未有人被惊醒,但不久我便发现除去外面的偶有刮过的风声,这屋里并不像有两个男子睡着的气息,若不是事先知道里面睡着两个人,我会以为这屋里根本就没有人。
想到这不由心里一沉,虽说他们喝了那酒,但难保有人没喝,兴许还有人的酒里漏了参符纸灰,或者依那些女鬼的修为仅凭简单的符咒根本对她们没有用,不管是以上哪种,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定是必死无疑。
哎!莫名焦躁越发强烈,还要在内心安慰自己,这些不过是我胡乱猜想,心中不自主默念道一定不会有事。
醉酒的房间自然是酒味甚重,若不是我也喜喝酒,定然受不住这股子酒味,果子酒好喝的另一个原因也是由于它的味道并不刺鼻,而是淡淡果子清香,屋里的这股子酒气得喝多少才能聚集如此重。
好在窗子开了之后,酒味一下散了不少。
开窗之后才觉得平常即便是冬季,清晨也应该当是最该有生气的,但是陆宅本身就没有人气再配上这莫名的浓雾,整座院落除了呼啸而过的阴风,就连偶有路过的仆人都很难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人气。好似他们本就不是人,或者生生被这大雾隔绝了。
师兄微微蹙着眉走近床边,我也随后跟了过去,床上二人衣着并无异常。但睡姿似有些怪异,傅元勋被一个男子压在下面,这样的姿势到底是如何睡出来的。
师兄伸手把那人推开,那人竟还未醒,简直像是被人打晕的,透过窗子照进里面的光,此前是见过不少恶鬼,但看见他们的面色还是不住讶异,眼睛周围几乎像是被人打过严重淤青,而面色惨白之中还泛着微微青色。比得上刚死人的面色,看着就像是被鬼缠身,十分晦气。
话说这个陆胜才,竟如此胆大,带了这么多人进自己的宅子。若是真有个万一,他真的能推月兑的一干二净么,而且这样的面色,他们回去即便说是喝多了,真的会有人信么。
这时隔壁传来一阵脚步,只听中年男子急匆匆道“快点,往他们嘴里灌”
不一会传来了一阵掏心掏肺的呕吐声。之中夹杂稚女敕的声音惊呼“薛管家,这…”
那个被叫薛管家的男子,似见怪不怪,不耐烦道“只管做事,莫要多问,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老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稚女敕的声音弱弱道“是”
老爷?而不是少爷?
陆老爷的话,能做这么张狂的事,自然是有可能的,毕竟年纪大了做起事情来,肯定会有十足把握。且必定会给自己留后路,而陆胜才这个不管从哪一处看都平平,定也是听了他爹的话才会如此胆大。
既然现在他们在隔壁,兴许一会就会来傅元勋的房间,我便把窗子又重新关上。
隔壁的薛管家便催促道“快快快,下一间”脚步声又开始挪动。
师兄带我躲在了屋里唯一不大的屏风后面,这个屏风分明就被人刻意挪到角落,两人躲在一起实在拥挤,师兄将我揽在怀中。
其实每一次被师兄搂在怀里,我都会开心许久,我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想念这个怀抱,分明也没几次,却像这个味道这样的动作熟悉好久了。
但此次,并非寻常时候,而是不小心便会被人发现,而我们所用的结界,只有对同样有修为的人和鬼魂才能用,若是无故对常人用,便有可能会骤减修为。
眼下这个屏风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一切,一个黑衣束倌的中年男子,后面跟着两个稚女敕的男孩,两个男孩各自手中十分吃力拎着大木桶,我这里看不清楚管家的样貌,他用脚踹了后面走的稍慢男孩的腰“你给我快点,后面还有好几间呢,做不好别想拿赏钱,这月月钱也别想要了”
那男孩,似被他踹习惯了,直直挺着摇杆,一句不吭继续往前走,前面的男孩拿起桌上的杯子,舀了满满一杯,还有溢出来的在往下滴,那漏出来的水是黑色的,他麻利地把傅元勋的头按在后面男孩提过来的木桶上,毫不温柔地往他嘴里灌水,傅元勋只是喝到了那黑水,便开始不断地呕吐,好在只有一会,那味道若是再多半个时辰,我估模会被熏晕。
接下来就是床上的另一个男子,看人吐自然是谁都不想的,于是我尽量不往那处看,但其中一个男孩又发出了一声惊呼,这次显然只是短暂又仓促地停止了。
我不自主地看去,那男子到后来吐的都是黑色黏糊糊的东西,很长很久才吐完。
据我了解,被鬼缠身,一般真的只需要和下符咒纸灰的水就能吐出不干净的东西,还能接着符咒的力量抵抗鬼魂的再一次缠身,待养好了身子,阳气足够就很难会被缠上。
但分明傅元勋喝下的符咒纸灰并不能抵挡这些女鬼,反而被鬼吸食了精元,此番他们喝下去的这一杯黑水到底是什么,而为何又喝了就吐。
麻利清理完毕,急匆匆又去了别处,带人走远,我便憋着一口气,把窗子打开,才深深地吸上了清新之气,再看师兄,稳步从容朝我走来,我纳闷“师兄你不觉得难闻么”
他驻足在窗边过了好半晌,才缓缓道“习武之人,自然会屏息静气”言语之间分明也在大口吸气。
罢了,当我没问。
屋里的气换的差不多,我便又去看了眼傅元勋,这一眼倒是真心没白看,只是一杯黑水,竟让他面色渐渐恢复了,不仅没有淤青色,唇上已经慢慢恢复红润,这杯水怎会如此神奇?
师兄拿着手帕,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将我带出了屋子,关好门窗,往回走“那水是墨汁”
墨汁?墨汁能有这般神奇功效?可是比的上人几十年修为来的容易。
一阵风吹过带起了他脚下的袍子,和身后的碎发,在这浓雾之中,我恍然有种身处仙境的错觉。
师兄见我并未应声,又耐心与我说道“此墨汁自然不是一般的墨,这应是千年墨,唯有千年墨方能解鬼气,且让人面上看起来红润,实则他们同样很虚弱”
“既是千年墨,那定是十分珍贵,陆老爷可真是花了血本”这样做到底又是为何?
师兄只是眯着眼,负手踱步在我身边,他总是给人一种看穿了整件事情的感觉,但又会耐心陪我一点点破开所有的疑问,难道这人是有这样的怪癖?还是每次都故意装成这样。
想到那个男孩惊呼,论谁看到旁人吐出这种奇怪的东西都会惊慌,但我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吐出来的与傅元勋不一样,道“那人吐出的黑色是什么?”
师兄明显缓了缓步子,似想到了什么,蹙眉淡淡道“瑶儿”
“嗯?”我愣住了,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没想到只是叫了我的名字,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他冷冷地笑道“要死人了”
我静静地听完师兄用这种诡异的表情说出要死人了这种像是我要吃饭这样平淡的话,果然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脚下微微晃了晃,最终还是站稳了。
此时我也没心思管师兄到底该用是语气说这样的话,师兄说那些人会死,那必定就会死,师兄从不会多说一丝不着边际的废话,我有些六神无主,抓住师兄的手臂“能不能有法子救他们?”
“你为何想救?”师兄似在让我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想了一通,比如这些人也是一条条生命,如此便死了很是可惜,又或者大好的年华还能为大梁多效力,也不枉百读了这几十年的书,若这样就死了岂不是可惜,但不管想多少理由,都抵不过我心中的那句实话“关乎人命,我不想被牵扯进去”
师兄似很满意我的理由,但他的回答也并没有将我从焦躁中拉出来“无救,喝了千年墨,扛得住的人便能活,扛不住的只有等死”
如此,我还能说什么,此次并不怪他人,这诗会是我自己应下的,出了这事,自然只能是自作孽,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喘不过气,又提不起劲,闭了闭眼,这就是定数。
师兄见我面有恍惚,抿了抿唇“陆家老爷既然下决心做了这事,你觉得他会没办法把这事压下去么?这丰城,朝廷管不着的地方,衙门不过就是个摆设,只要有人给的钱多,多少人头都能买下“
又一阵冷风吹过,这风透过衣服,吹凉了我的心,但师兄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比这寒风还刺骨,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朝代,况且如今多数流民连饭都吃不上,我见过很多饿死鬼都说活着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但是一直没有勇气,于是就活活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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