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依旧是听着陆胜才的话笑而不语,又是一副了如指掌的神情。
到了丰城,陆胜才一定要将我们送回去,本以为我们住在客栈,还问我们要不要搬去陆府小住,结果得知我们是易庄的客人,又是诧异看我们的眼神都高了个层次,不住自叹道“依二位公子的气质,也只有易庄才配得上”
后来我与师兄攀谈此事,便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若是住在陆家兴许能了解更多,为何不住,他只淡淡道“太小”
我便抽着嘴角怪自己真真多此一问。
陆胜才并未顺利将我们送到易庄,而在刚入城就被陆家下人神神秘秘叫走了,看他神情,似乎真是不得了的事,便十分歉意与我们告辞,我本意也未想让他送到易庄,若是真送到了依他们文人的繁文缛节,势必还要请他进去喝杯茶,经历了这一夜风波,已经十分劳累了,实在不想再招待任何人,于是欣喜地将他送走了。
介于方才那个神棍问路好似真管用,我便问师兄“鬼打墙我倒是听过,神棍问路确实没有,师兄可曾听说过”
师兄终于坐直了身子,伸手点了点我额头,轻笑道“他说什么你就信,师兄说你傻,你可也信?”
这话还不如直接说我傻呢,微微有些恼火陆胜才的样子分明就什么都不懂,难道都是装的?
师兄看了好一会我生气的样子,还看得甚是起劲,像是十分满意我现在表情,许久,才微微笑道“没想瑶儿气鼓鼓的样子也甚是可爱呢”
听见这句我还哪有心思再气,脸微微变热,不自主抚上脸颊,心想,师兄又犯病了。
他又笑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陆胜才方才那番确实是装的,而昨日我问你红楼那人你是否记得,那人也确实是陆胜才,但他在红楼并非是装的。而恰恰相反,喜爱诗词歌赋的这个陆胜才是装的”
这么混乱,想来我猜到的这些还是太浅。
师兄说陆胜才不过是应了他爹的意思,结识了这帮文人墨士,穷酸的文人很好面子,并不会对外声张自己醉酒被迫留在陆宅,定会托人稍口信回去说是在陆宅多逗留几日,而陆胜才其实并不喜好这些舞文弄墨之事。
而陆老爷定有什么目的,逼着陆胜才与这些人结交,弄得他心燥烦闷。不得已去红楼借酒消愁,为何不是去酒楼,因为这个阵里除了红楼不会看见熟人,其他地方都有可能会曝露他的丑态,这应该只是其一。
师兄说其二自然是陆老爷似乎并没有打算将手中的事业交付于他。这自然也会让他分外憋屈。
我们在陆宅看见的那个老头,陆胜才称他为师父,那有可能是陆胜才烦闷之时遇到了这老头,而老头一眼就看穿了陆胜才的心思,便借此接近陆家,从昨晚他所说的话可以看出,他自己做这事分明是另有所图。而陆老头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好骗,就这样白白帮他,这件事定是互赢互利的。
既然那老头那么厉害,那么陆胜才怎么也会学个皮毛,迷阵是最浅显的阵法,只是蹩脚道士。懂一些,就会容易走出来。
总之陆胜才其实也就如我们面上看到的那般,不过就是存在于陆老爷和那老头之间的一根线,他只是个木偶,不能做随心所欲的事。如今也不能挣扎,虽心烦苦闷。
而我则觉得,终有一日,若是陆胜才被逼地奋起反抗,定也不会让他们好受,毕竟近朱则赤,谁能保证陆胜才今后就不会变成第二个陆老爷,而他是知道他们秘密最多的人,这也是一把将对方致死的利器。
“那师兄又为何在陆宅故意提及傅元勋房里是否还有另一人之事?”其实师兄问及此事的时候我心也一紧,若是就此陆胜才怀疑他,我们也很有可能被盯上。
师兄则是淡淡道“只是想起便问了”确实很随意,可是他不知道这么随意会出大乱子的么。
沉默之余,我本想重新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再好好理清,但发现我在这方面好似还无一点长进。
我本想向师兄讨教为何他能一眼就能看出陆胜才是装的,后来想想,一切只因为我不如师兄心细,分明我们经历的事情是一模一样的,他却能从中看出很多端倪,而我只是肤浅地只看到眼前。
在回想之中我忽然记起,那日第一次在酒楼吃饭,好似隔壁一桌人,在背后议论王小仙,其中一人说道邀请王小仙是他爹的意思,这人的声音如今记起来与陆胜才似乎很相似,再想想,陆胜才与傅元勋如此要好,而王小仙本就于傅元勋有恩,那他们相互结识兴许也是有可能的。
王小仙在丰城本就是无人不晓,依我目前对陆老爷的了解,此人他定是想要结识,很有可能是他逼着陆胜才时常邀请王小仙。
但是若我猜想是事实,又依我对王小仙的理解,他似乎根本就是一个不屑与这些人结交且无所谓他人怎么看的人,怎么会应允陆胜才的邀约呢。
我本想将此事告知师兄,又想到才一直以来了如指掌的傲娇神情,便忍住了,我也晾你一晾,还很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师兄竟对我那颇有深意的一眼,回之以无奈地笑,还不住地摇头,似在说我太小孩子气。
那日还有件事我也觉得颇有意思,那事,与丰城之事无关,可以拿来说说反正午时的马车在街道行走十分缓慢,到易庄还要些时候。
“师兄,近日我听说件分外有趣的事”
“哦?说来听听”师兄倒是对我这件有趣的事,十分又兴趣。
“听说,皇城里的太子公然辱骂了丞相,有人说他定会被废,这丞相就这么厉害?”
师兄顿了顿,眯了眯眼,淡淡道“瑶儿从何处听来的?”
“额…说书的说的”
师兄却只是笑了笑,过了甚久,我都有些不耐烦,他才缓缓开口“我好似记得大梁有个法:明令禁止公开谈论当局朝政?”
啊?有这法?这不是说溜了嘴?但话已出,又怎么能收回,便硬着头皮继续编“是…偶然听见说书和旁人私下议论到的”
师兄也并未揭穿我,漆黑的明眸里闪过一丝光泽“瑶儿竟也喜论朝堂之事”
我也明白师兄说这话的意思,现今的大梁女子无才便是德,懂得该懂的,这些事是男人们该关心的事,但我并不喜这样,便回他“为何女子不能关心国家事?如今天下的男子有多少真的在为大梁谋福?大旱之后,大梁真真一蹶不振。瑶儿虽见识不多,但一路走来,也听说过不少男子为自己一时快活抛妻弃子,又更甚有像丰城这种官吏贪赃,且无王法,冤死的人更不在少数,灵风山许多鬼魂都是被冤死的,他们死了,而那些贪官依旧是快活于是,逍遥法外,大梁难道靠他们便能更好么?”
我也并不知自己一开口就说了这么多话,而师兄第一次仲怔且稍有诧异看向我,许久也未说话。
回神之后,才觉自己说的话好似不经过大脑,又有违于伦理,遂又尴尬笑道“我也是无意所说,师兄莫要在意”
但是心中难免有些落寞,其实那虽然是无意月兑口而出的话,但也只有无意间说出的话才会是真的,那兴许就是我心中真的所想,若是师兄不能接受,那我们之间会不会又拉远了一道鸿沟?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车夫轻声唤道“二位公子,易庄已经到了”
我心不在焉地起身,师兄伸手将我拉住,我看向他,他微微仰起头的角度十分好看,眼神有些迷离,声音低沉沙哑“我的瑶儿,果真不一般”还有份意外的惊喜。
这声音分明是师兄的,但又有些让我恍惚,像是从极远的地方而来,空灵飘渺似想冲破昏暗的晦涩,迎上清澈的光亮,透进我的心底一处最昏暗的角落。
这句话,我能当成师兄对我的夸赞么?
师兄理了理伸上的衣袍,下了马车,牵上我的手,将愣神的我,拦腰抱了下来。
之后竟未再将我放下,一路抱着我走到西厢房,过半的时候,我才察觉到佣人似有似无**又羡慕的目光,羞得我将头埋在师兄的怀里一直到西厢房都不肯抬起来。
其实到了西厢房,冷静之后竟内心又有些无奈,师兄如此昭于旁人,他与我之间的关系,其实他不这样,旁人也是心知肚明的,但如今他俨然并不想隐藏,而是想要捅破我们之间的那层薄纱。
在我没想通,或者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之前,并不想师兄如此大方告于旁人,在我内心深处,我们之间越是大方地相处,反而可能会更早分别。
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方才师兄抱着我的时候,心跳极快,最后竟有些无法喘息,师兄不知道我那其实并不是羞涩,而是恐慌。
自小什么都没学好,唯独十几年只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感情,愈来愈炽热的时候,伴随的恐慌也越来越强烈,便会为了不受伤而刻意封闭自己,即便自己十分清楚,却无法控制,我无法真正做到什么都不想,而将自己豁出去。
我并不是不喜欢了,而只是习惯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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