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天色多了几份阴霾,厚袍竟也挡不住忽起的寒风,刮在脸上又如刀锋拂面,心下又清明了许多。
婧儿往日为仆便说“下辈子若能做主子,定要像小姐待婧儿这般对待下人,该歇息的时候,便歇着”所以便落得,火房今日人手不够,大多数没歇息的几乎都在火房帮忙赶制汤锅了。
路上无人,我的脚步亦是十分沉重,夜筠说自从师兄遇见了我便有了除了冷冽之外的表情,我又何尝不是,自从心中装着他,便尝到了人间百味,我亦不知自己的脚步有一日也会如此沉重,沿着一路青竹小径,便来到了师兄的院落,远远看见他负手仰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墙围的某处,带和衣摆在风中飘散,耳边缕缕鬓之下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是微微有些苍白,但眼神像被雨洗过一样的清亮,心下思绪跟着乱了。
他转头看到了院外的我,只微微顿了顿,浅浅的微笑在脸上晕染开来,我并非未见过师兄笑过,只是这一笑仿若千言万语全部都在这一笑之中,似在低低浅声责备,又像是那些责备只当随着这些寒风静悄悄就散开了。
心口像是被一双手揪住,霎那便痛得红了眼眶,我是不是该开心,自己终于成了最能伤到他的人。
他依旧笑地格外轻柔,悄然朝我走来,而我低垂了眼眸,却无法再直视他灼灼的目光。
一双修长且带着温热的手伸在我面前,我抬眼诧异看着那某深弘冷冽的的深邃,一时无言。
许久,他轻笑道“如今竟连手都无法牵上了”
在那双如温玉般的手快要收回的瞬间,放了上去,久违的温热,从掌心袭来的暖意慢慢冲散了冬季的寒冷,他轻柔伸出另一只手,拭过我的眼角。浅浅叹息道“见着师兄只会哭了么?”
奇怪看了看他,明眸之中微闪着戏虐,面上装作无奈之色,垂眼低低道“风大吹的…”
即便是很没有说服力的话。我们之间的那层纱却已然随着这句话跟着风一起吹走了。
他微微皱眉,将自己的外袍披在我的肩上,道“出门怎么不多穿件棉袍,身子尚未痊愈”
我这才想到自己匆忙前来的目的,遂缓缓道“今日冬至”
师兄定定看着我,笑了笑,点点头道“恩”
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面上有些为难道“宫里不是冬至都会歇息几日么,今日你怎么还在忙”搞地旁人也不敢歇下。
他楞了楞,随即挑了挑眉“有人去诉苦了?”
我赶忙否认。摇头“没有,没有”又想着自己这样更是显出幕离真的是特意来找我诉苦的,遂懊恼了下。
师兄嘴角上扬,大笑道“看来我若是不歇下,怕是要被人说是苛刻的主子了?”
他转头。清冷的声音对着空中道“去吧,告诉幕离今日都歇下吧”从空中闪了三人,恭敬施礼瞬间又消失在眼前。
我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往西厢房走去“早上我让曦儿送去的汤圆,师兄是吃了?”
他端倪着我好一会,缓缓点点头。
我眼前一亮“好吃么?是比得上宫里的好吃?”
他无奈摇摇头,伸手点了点我额头“那些东西岂能与瑶儿送的相比?”
我喜滋滋地晃悠师兄的手。迈着小碎步朝前走着,这一段路并不长,方才我却觉得走了甚久,久到心中越低沉,沉到忧郁,而现在却觉得路太短。为何不能再走久一点。
院门来来往往人,师兄疑惑道“瑶儿,这是要作甚?”
我冲他眨了眨眼“看了就知道”
他依旧是微微一笑,笑里多了些宠溺“如此还卖关子”
婧儿难得又能操办家事,做起事来游刃有余。不时急着自己动手,旁边丫鬟没少跟着她费心,见着院里忙得一团乱,便领着师兄继续在庄子里散步。
易庄几株梅花栽在后园,与其他花树错落在一起,这院子兴许是易夫人走后便没人再打理过,这冬季里更显得分外萧条,只剩几株含苞待放的梅花为这处添了几分暖意。
伸手拨弄着半开的花瓣,上面还有晨露留下的晶莹水珠,顺着我手指缓缓低落到平整的青石砖上。
师兄半敛眼眸,眼底似有些感伤,缓缓才道“自小母妃过世,小的时候,没到冬至,皇祖母便会想着叫上我和父皇一同过节,再与他一同祭天,皇宫就如你所想,即便你什么事都不做,也会莫名而来的流言蜚语,皇祖母疼我,总是在与父皇用饭之后再独自唤我去她宫中,自皇祖母仙逝之后,我便渐渐忘了这些节日,今日瑶儿送来那晚汤圆,也是夜筠提及才记起”随即感叹道“不经意又是一年了”
我看着他,心底一颤,那么些年,你应该独自面对了很多事吧,心口像是落了块石头,沉甸甸,眼底尽是化不开的疼惜,兴许是气氛恰好,兴许是心底早就有这份冲动,深深看进他的眼底,用了我此生最真诚的心绪,微微颤抖道“从前你独自面对了这么多,今后瑶儿愿陪你”
原来我也有出乎师兄意料的时候,风吹过他的丝,不知何时竟没有了阳光,天色越阴暗,师兄眼中散的光泽却分外耀眼,薄唇露出一丝浅笑接着便一不收拾地抱起我,不置信道“瑶儿,这是当真?”
他那无比小心的面庞,我不禁觉得好笑,却认真点点头。
一瞬之间,天旋地转,眼前好似一片桃林,漫天飞舞的花瓣落在心头,泛起微微波光,细枝纷乱之中,仿佛看到师兄一袭白衣,立于花影之中,微风轻过,带走一片凡尘旧事。
***
落地之后我才惊觉,原来那些花瓣竟是今年的第一场初雪,雪花不大,却落地格外招摇。
回去的路上踏着雪的步子也格外轻快,以至于不小心,险些摔倒,师兄难得没有责备,只是笑笑将我纳入怀中。
还未踏入屋子,汤锅的香味已经飘至院门外,师兄惊奇道“难怪你要卖关子,这味道对你而言确实是珍宝”
我撅嘴,不满道“对谁都是珍宝,师兄你难道不觉得特别想吃吗?”
师兄宠溺摇摇头,拢着我的外袍,领我进屋“雪越变大了,早些进屋吧”
虽说今日易庄仆人多数不在,但这满桌子五花八门的菜色,显然超出了我的期许,也或许是在灵风山给馋坏了。
师兄看着婧儿奇思妙想搭出的汤锅,微微诧异“这是西岭的火锅?”
火锅?“原来是叫火锅啊”微微有些失望,本是想让他也尝个新鲜,却忘了师兄也是时常走南闯北的人,哪样没见过。
师兄拍拍我的头,微微笑道“在宫中吃过一次,味道着实辛辣,吃不惯,今日这羊肉汤锅,看着很是诱人,这法子很新鲜”
又是喜上眉梢,拉着师兄坐下,婧儿也大方落座,随后易云笙也匆忙赶来,见着一大口锅不免也称赞了一番,自然是夸他媳妇能干,剩下便是曦儿,怎么唤她都不敢坐下,后婧儿见着实在没法子,便对我说“罢了,她实在不愿,坐在这也吃不好,我方才也给火房人多做了一桌,大过节的,不如就让她去热闹热闹”
曦儿笑着点点头,便应声出去了。
我本想着这一桌全部坐满都挤不下,如今曦儿不愿坐,便想到夜筠,对着师兄问道“夜筠几人今日还在庄子里,不如叫来一起吃吧”
师兄垂眸看我,竟有些哑然,随后笑了笑“他们几个早就去酒楼好吃好喝了”
我嘴角一滞,耸耸肩无奈道“他们没口福”
又想着柔烟还在庄子里,便打算把她也找来一起,不管她是谁,到底也是个人,是人都会喜欢过节,自然不会亏了她。
不想婧儿低低扫了我一眼,缓缓道“一早柔烟姑娘便说有事要出去了”
我眼下清冷,看向婧儿:有人跟着?
师兄在旁若有似无道“我派人去了”
如此甚好。
一到吃饭的时候,才悉数原来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唯恐会漏掉,想着啾啾依旧昏迷不醒,不禁有些感伤,婧儿安慰了我几句,才稍稍好些,其实论感情,婧儿和啾啾倒是比我多,我如今对啾啾多数是亏欠,今后不止为了我自己要守住这条小命,因为还有啾啾。
其实这样就够了,桌上师兄不时侧头为我添菜,婧儿和易云笙嬉笑不止,唇齿之间,终于尝到比先前在府吃的那顿更是香甜。
过节自然少不了酒,恰好易庄上好的梅花醇香,入口甘甜,入胃柔暖,还口齿留香,配上这腊月寒冬,实在是应景,婧儿只是稍稍沾沾酒杯,脸上便是人的两朵绯红,嘟着红唇迷迷糊糊像是等着人去采撷。
在婧儿贴上易云笙第五次,他终于忍不住,红着脸与我们告辞,我自然是欢喜目送他离开。
再看师兄一脸无奈看着我,我微微蹙眉疑惑道“师兄,我又怎么啦”
他玩味道“你真是千杯不醉?”
我举起杯子的手微微一顿“没见着自己醉过”
他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乎的坏笑“难道有人醉了还能看到自己醉了不成?”
额,这话也没错,不过我确实没醉过“总之,醉了第二天肯定会知道的嘛,你怎么一副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师兄故意学我撇撇嘴,低低哀叹道“我倒是有些望你也能沾酒便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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