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认识柔烟开始,她就是个直白不会掩藏的姑娘,我无意将这些有的没的话用来吓唬她,但若不如此,藏在暗处的那些人便永远模不透,他们以再暗处处心积虑然后伺机而动,到时候不止是措手不及,兴许会是致命危机。
而我无法就这样跟她摊牌,她虽是个直白的人,但又死心眼,认定的事若非摆在眼前她兴许还是不会轻易相信的,而现在是关键时候,我要的不是游说,而是一举击破。
转身眼角掠过窗外,飘零的花瓣一如我此刻的心情,乱了一地,却不得不假装镇静。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夹杂着柔烟此刻的复杂纠结的沉寂,许久,她依旧一声不,我倒也不是没了耐心,着实是双脚落在地上,又没来回走动,脚底生了隐隐疼痛,叹了叹气,便要离开。
“公子否能护得住元勋安危?”柔烟清脆的声音,随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我心下一喜,又稍稍敛了情绪,柔烟紧锁地眉毛目光一片清明,显然她已经做了抉择,我静立在门前,轻轻道“我既与傅兄相识,还如此投缘,他若有危险自然是得护着他”
既然她已经做好了决定,我自然是不用着急,只能继续当自己是个局外人,等她自己将一切慢慢道来。
她缓缓起身,从容从枕头下面翻找出了一块雕刻别致的令牌一样的东西,双膝忽然砰地跪在地上,将那牌子举起送到我跟前。
近看才知这根本不是什么牌子,而是一块用牙骨雕刻而成的符咒,这个符咒我一时还看不明白,但有一件事终于能确定,柔烟确实是被人派来下咒的。
眼底泛起一片清冷的涟漪,紧抿着嘴唇,神情冷淡地看着她。
柔烟低垂着头。闷闷地声音传来“公子既然已经答应人柔烟会护着元勋安慰,柔烟已经知足”
一缕阳光照在地上,将地面整齐地劈开,余光落在微微颤抖柔烟的身上。阳光之中漂浮着细细的尘埃,此不彼在那一抹光亮中跳跃。
我接过这个特别的符咒,又缓缓将跪在地上的柔烟带起,目光中微微欣慰“你且起来,与我说说这是什么”
柔烟垂顺的乌丝遮了她一边憔悴的容颜,眼中尽是悲伤“公子,柔烟骗了你”
在我意料之中的事,自然惊不起波澜,只淡淡道“莫急,坐下再说”
此时柔烟眼中已经蓄满泪水。却强忍着,低声道“柔烟所说之事,公子听到,还请莫要惊慌”
她这定是要说鬼魂之事,若是寻常人定是不会信。在柔烟看来,我不过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所以庆娘兴许还不知道我是异灵体的事,知晓这一层,让我心下觉得有些微妙,若那人不知道我是异灵体又何须送柔烟过来易庄下咒呢。
思量许久,才对她点点头。
我素来不喜身上带帕子。如今才知道,男子到底为何要时常带着帕子,这种时候最有用了。
我伸手想要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不想,却被她避开了,目光之中几分黯然“我其实不是柔烟”
“那你是谁?”言语之中故作几分苦涩。
她抬眼注视着外面的阳光。许久似有些茫然道“我是谁,我不过是缕冤魂罢了”
眼中掠过一抹精光“这事听来新鲜,莫不是说我在跟一个鬼魂说话?”
她目光呆滞,放空凝视某处,没有起伏“是呀。我便是一个鬼魂”
侧头,看着她许久,言语之间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认命,轻笑道“我倒是从来没见过鬼,第一次见着,竟是这般俊俏,若真有如此纤秀俏美的女鬼,我道也觉得遇见过不枉此生”又顿了顿道“不过听人说,女鬼都是来勾魂的,我怎么觉得你好似并不会?还是时机未到?”
柔烟被我这句不知何故说出来的话,竟逗笑了“公子真会说笑,我本家姓袁,叫熙夏,沧州人,家父生前是开镖局的,虽说生意并非做的多响亮,却也能让我和娘亲过着富裕的日子”
我静静看着她,眼眸低转“你父亲也过世了?难道那日你在春满楼所说皆是事实?”
说到从前不想再回首的过往,自然是心中郁郁,况且还是灭门之事,她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是的,十年前,我门全家被灭门,我被女乃娘在大火之中救了下来,慌乱之中便一心想着逃跑”
深深地将她面容看进眼底,她所说这一切与师兄之前查到完全相符,显然并没有要对我刻意隐瞒,道“你既然为傅元勋求情,相比是与他相识,若我没记错,你说他像你兄长,莫不是他真是你兄长?”
微风轻吹她的丝微动,她伸手将掩在面庞的丝撩在耳后,阳光不满她脸上,肤色晶莹剔透像是温玉,光照下通透无比,竟真有些鬼魂的样子。
她淡淡一笑,摇摇头道“公子应该知晓,元勋也是沧州人,其实我自小与元勋便是青梅足马,元勋爹爹是沧州知府”
这又被师兄说中了,闭了闭眼,师兄果真不是一般人呢,
眉间缓缓拢起疑惑到“你为何没有去投靠知府?让他替你平冤?”
柔烟无奈摇头道“公子定也不知十年前的事,十年前,沧州知府被害入狱,说是巧合,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我那时候不敢冒然现身,若被现,不止自己性命不保,还会害了元勋”
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她一个成天衣食无忧的小姐,忽然间没了依靠,就如一个人,被活生生的砍了四肢,即使苟延残喘地活着,兴许对于她来说还不如死了来得好受。
她一动不动目光暗沉,对她而言如今虽是放下了复仇,但或许是因为没有能耐被迫放弃了,暗沉之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半天才又说道“我一路乞讨为生,漫无目的到处走,曾经想过不如死了算了,但真到自我了结的时候才现根本没有那个勇气,对于报仇,我虽有心,却也渐渐消磨在了那段乞讨的那段时间里”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将生不如死最难熬的时候一并带过,我以为柔烟不过是因为感情才有了替旁人做事的勇气,但那种勇气显然是冲动鲁莽过多,眼前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低垂,但睫毛下那双明眸闪烁的光泽却像是一抹划破黑暗的灼热的光芒,叫人看的不由心生几分敬意。
本想着上前安慰她,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要说什么,总觉得我并未经历过,没有任何以说那些话的立场,便转了话风“最难的时候也都过去了,为何你还会变成一个鬼魂?”
柔烟勾起嘴角,微微笑了起来,那笑显得分外凄惨和落寞“我以为即便是活得连畜生都不如,起码我还是活下了,日后兴许还有能再回去,却不料终是敌不过严寒,我本就有心疾,呼吸到寒气便会病,那年初入寒冬,我便病…”
她面色惨白,紧紧抿着薄唇像是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应该是回忆到自己死前挣扎和痛苦的感觉吧。
其实世间所有人都惧怕死亡,多数人死后并不能再带着生前死后的记忆再活一次,而柔烟确确实实感受过了,且她死的时候,必定不同寻常人能守得住的痛苦和折磨。
“我死后一直看着自己的身子慢慢腐烂,被虫子啃食殆尽…直到还剩尸骨,原来…人死了是被虫子吃掉的,才被好心人路过现…埋了”顿了顿,艰难道“那之后我便一直不住在原地徘徊不知何处”
她继续道“柔烟姑娘,坐着一辆马车,那马车本就十分破烂,而赶车的好似她的小厮,那小厮一看就不会驾车,一路微微颤颤,马车左右摇摆不定往前走,我死的那一处本就是地势险要,山路崎岖,不甚便会有坠崖的危险,那小厮似并不知晓,路上也没有旁人,不其然,马脚像是绊倒了,马车在路上翻了几番,小厮坠崖,马车里的柔烟受了重伤”
她不住抚上心口,面容剧烈皱起,似在亲身经历这一切,脸上泪水瞬间湿透了苍白的面庞,缓缓道“不知为何,我站在她身边,那时候只是想帮她,不想自己竟被那个身子吸了进去…再醒来的时候,才现自己成了柔烟,我看着自己满手是血的时候…却止不住地想要大笑”
零零碎碎落了一地的梅花瓣,落地伊始旖旎,一晃便到了午时,不知是心境不一样,还是午时的气温本就这样,迎面而来的风中却是有了丝丝暖意,夹着梅花的清香,拂过面庞敛去了几分寒冷。
其实她所说这种情况能生的能微乎其微,在一个人垂死挣扎将死之际,灵魂交替,这不止是天和地利人和就能办得到的,生辰八字或者阴阳之命都要吻合。
这便是最戏剧的一幕,我倒是想都没想过,听到这我便不得不承认命运就是个定数,天南地北,不管你逃到哪里,总会被一根线牵着,都逃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