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云门上下,有仙山99座,弟子5000余,竟无一人能入陆益法眼,这已说明了他择徒标准之严。
最重要的是,根本没人像雷喜这样,竟然能以凡俗之体,解析仙家之阵的!
这恐怕在陆益漫长的择徒生涯中,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虽然嘴上还没有称呼徒弟,心里却已然是认可了,这从他身边的小童子那里,也能看出些端倪。
这个童儿可不是凡夫俗子,他是沧云门当代祖师,也就是第十二代祖师杜纲的外孙,对外则称亲孙,因其父入赘杜家,娶杜纲独女,故此童儿乃是杜家苗裔嫡传,今后亦将继承杜氏祖庭的人物。
小童儿叫杜名,别看只有六岁,但跟随陆益却有年许了。
杜家女及其丈夫都是修真者,杜名灵根极佳,资质过人,习沧云门之内外功法,无不称奇才。四岁即开天目,五岁能行符施咒,六岁即得灵器,平常的修真者几十年修炼的成果,仿佛还及不得他短短两三载的时光。
就这样的修真奇葩,其祖竟然舍得让他当别人的随侍童儿,当真奇哉。
然而,陆益并非仅是修真有能,他还是神州内有数的阵师名家!
此公虽大器晚成,不过在阵法上的造诣,却超乎常辈,他所著之《衡阵论》及《破阵三册》,现已成为神州阵师入门必选的教案,这当然也为他个人带来了极高的荣誉与普遍的敬仰。
杜纲与陆益是师兄弟,皆师从第十一代祖师黄鹤上人。
然而黄鹤度劫不过,殒。此后杜纲被公推为沧云门掌教,继承黄鹤衣钵。
越十余年,杜纲度劫,神魂重挫,不得以开始闭关。
在闭关之前,他强拖残躯,将杜名交给陆益。说道若此子可教,则为师弟亲传,若不可,让他在师弟座前端茶倒水,满十年即可逐出。
陆益怎么可能亏待自家师兄的孙子?当然对杜名言传身教,无不详加指点。
他甚至选择周游天下,寻找新阵、奇阵,或观人布阵,采纳百家阵师之长,皆有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带好这个童儿。
杜名是个天才,父母和家祖都是修真高手,从小不说衣食无忧,就是日后道途,他也是捷足先登了。
而在陆益看来,这恰恰是极端不利的条件。
一个人从小就月兑离普通人的生活,不食人间烟火,不问兴衰存亡,不知史、不知书、不修礼、不修身,乃至无视规度礼法,这是极为可怕的,随时都可能酿成祸害。
于是他领着童儿,不飞不驰,而是在海行船,在陆行车,悠悠荡荡一路行来,穿越了无数国家,无数城镇,历时年许,才走到了大荒国聚丰乡。
对于修真者来说,这样的经历弥足可贵,不过对于普通人讲,这段路程之遥远,可能他们一辈子都完不成。
杜名见到陆益这般重视一个凡人,还隐隐有收他为徒的想法,心里面顿时就打翻了五味瓶。
小童儿委屈极了,心想我跟着先生这么长时间,朝夕侍奉,却仍然得不到师徒名分,这个小子一来就抢了我的座位,太可恶了!
越想越气,啪地飞起粒石子,打在雷喜的后脑勺上!
雷喜“啊”地跳起来,呲牙裂嘴,捂着脑壳,不过当他看清是杜名时,心下已有了计较,赶紧朝脸色铁青的陆益揖首道:“师父,我刚刚被天上掉下的一颗鸟蛋砸中了,惊扰了师父,罪过,罪过!”
“鸟蛋?哼哼……”
雷喜朝陆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随即朝杜名道:“小师弟叫什么名字?”
杜名没有回答,反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便哭边跑,“你是坏人,坏人!”
敢情他也看见陆益脸色不对,干脆倚小卖小,哭一通跑走拉倒,反正陆益也不会真的怪他。
这下子,雷喜彻底懵了。他心道:老子不会这么惨吧,还没进门就先得罪了小师弟?这丫的,看起来还很有来头,不会日后给老子频频下绊子吧?
陆益脸色转缓,却是叹息了一声,将杜名的来历简单说了,道:“名儿不是阵修的料,他到现在也学了年把,却连聚灵阵都摆不出来。”
雷喜赶忙道:“小师弟是年纪太小,大点会好的。小孩心性嘛。”
陆益瞥了他一眼,“非是如此。然名儿毕竟资质过人,我师兄也是因为受了重伤,不得不将他交托于我,唯恐杜家从此绝后。唉,看来今日之后,老夫也须得下定决心了!”
“难道师父真的不能收小师弟吗?”
“他若跟随于我,倒真的毁了此子的良才美质。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是,师父。”
雷喜应了声诺,心里反倒为这个未能当成小师弟的杜名感慨了起来。
不过六斋先生也说了,这杜名虽不能做阵师,但他单纯修炼,就必是一方豪雄了。这小娃资质惊人,日后成就不可限量,估计雷喜只有跟在后面吃屁的份了!
摇了摇头,这才想起方纶,招了招手,将她唤来。
方纶怯生生地走过来,什么没说,先跪倒给陆益叩了头。
“请师父见谅,这是族妹,土、火灵根,她亦是未得仙门,还望师父大恩大德,能将她引入道途……”
陆益摇头道:“你当修真是件玩笑的事情不成?”
他起身负手,在松下来回踱步;稍顷,招了招手,将在松后泣下泪干的小童子唤了来,爱怜地模了模他的头,这才道:“我师黄鹤上人,金丹道成,即历三次大劫,及至成婴,前后复三次,都是险死还生;最后在飞升之前,度紫阳罡雷劫,身殒道消。这已经是历代祖师中,第八位殒落者了。飞升者,唯三人尔。”
说着,又正色视雷喜道:“这还是我沧云门乃玄教大派之故,若是小门小派,其千年以来,有一二人历劫飞升,则已可称幸事!”
“故而资质之判,未必不是善举。”陆益继续说道,“缺少资质的人,往往修了一辈子,也不知修了什么。其荒废功业,抛家弃子,离世避居,多何益也?皓首穷经、卒无所获;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却还不如在俗世中幸福安定地过过日子来得好。”
雷喜有些迷惘了,“师父,不是说修仙的人,寿命都要比普通人长吗?”
小童子杜名狠狠瞪了他一眼,叫道:“乌龟寿命长,你愿当乌龟吗?”
雷喜只得苦笑。
陆益嗔怪地拍了下童儿的头,道:“寿命也是相对的,有的短暂,却灿如流星,有的漫长,却腐若沼泥。修真者的寿命也不是无穷无尽的,除非真的成就神仙,方可与天地同寿。”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们修真者劫难重重,且无可逃月兑,只要修炼,则必有灾厄。故而有多少人最终是魂销骨散,死无葬地的结局。我沧云门建立2970载,有一峰后悬崖名‘谪仙崖’,尽是这般修士的牌位,密密麻麻,数都不数不清。至少我所知的,有合道千载的高人,也有方才修习几年的门徒。”
雷喜听得毛骨悚然。
他发现这修真并非是自己所想的那样轻松,易学,尤其是那些修仙的小说,真是害人不浅。看那些主角无不轻松快意,不像修炼,反倒像在享乐,一会儿就筑基了,一会儿就结丹了,总之已成常理。人家一练千年,他仅需十载,往往功成后还大放厥词,“天劫算个屁,老子直接把它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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