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他的面前,我没有抬头,也知道自己没有脸面替扶苏去请求他,可是我也明白,这是我必须要做的。“阿良,求求你放过扶苏,我知道他十恶不赦,也知道他应该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可是我还是想要求求你,放过他。”
用没沾血的手模上我的脸颊,冰冷透骨,擦去我的眼泪,“给我一个理由,只要我觉得合理,我就答应你。”
望着从他手中滴落到地上的血,那是曾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血液,看着它,我疼,揪心的疼“因为他曾是我的结发丈夫,在我从小受的教导中,不管他做了多大的错事,我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我的声音很小很小,但却字字清晰。
呆了一会,张良冷笑起来,那是我见过的一种最让我震撼的表情,痛苦与哀伤一起体现在了脸上“结发丈夫……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原来还是我扯散了鸳鸯,拆散了你们,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夙陨,这辈子,我注定敌不过你的请求,但是我要你记住,答应你的只有这一次,以后若是让我再见到扶苏,我定要二次取他性命,为兄弟报仇。”挑起我的下巴,张良的言语有些狠,重重的甩开我,他收掉手中的凌虚,转身快步消失在林里。
呆呆的看着他远去的方向,我不知道自己在墨家众人面前有多丢脸,没有眼泪,没有感叹,有的只是心里的那一潭死水,荡不起一丝波澜,阿良,原谅我……只有真正的与扶苏断干净了,我才能更明智的查清楚五年前,以至于更遥远前发生在我身上或者赵国的一切纠葛,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实话,否则会让有心人有所准备,而无法放松警惕,希望你能明白我。很久很久的呆滞与停留后,我慢慢的起身,转向身后的扶苏,挥动羽箭斩断我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递到他的面前,“五年前的救命之恩,我还了,本该属于你的道路也进入了正轨,我的姐夫,我曾尊敬的扶苏哥哥,如今我们恩怨已了,结发已断,以后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也不必在纠缠不清了。”摊开手掌,我看着发丝被身旁的风吹散,一点,一点,直到最后全部消失……
临近过年,可是小圣贤庄却没有一点喜庆的氛围,深夜的天上仅有一轮皎洁的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云,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我出生时正逢一颗陨石降落人世,所以从小对于星星,我就有一种特殊的喜爱,小时候母后总说,天上的陨石是人间的至宝,虽然得到它要付出代价,但是却也是几千年才有机会得到一颗,而且还必须是与它有缘的人才能见到,陨儿是与陨石一同降世的幸运之人,之所以所有的人都想要处死你,那是因为他们得不到陨石,所以嫉妒,他们嫉妒上天对你的眷顾,嫉妒你的身份,才要上书解决你。
“呵……呵呵……”傻傻的笑起来,我的眼泪不断的从眼里挤出来,昔日陨星划苍穹,如今散尽皆是空,生来是我一个人,现在只剩我一人……绕了一圈,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剩下,父王、母后没了,姐姐、朋友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现在连挚爱也没了,我不知时间夺走了我的什么,亦不知时间给我剩下了什么,我只知道阿良一定在小圣贤庄里,但是他不愿见我,我找遍了小圣贤庄的每个角落,却始终不见他那一片影子。
“子忆,还不进去休息吗?快到宵禁了,等一下要是让大师公发现的话,又要惩罚你了。”声音从后面传来,是巡夜的子聪正要回房,因为回房的路上必须要经过我的房间,所以他才会发现我,当初张良把我带来小圣贤庄的时候,为了防止别人在平时居住的时候发现我是个女子,所以便以弟子寝屋没有空床的理由,将我安置到了隔壁的一间安放书卷的杂物房中,杂物房虽然很小很小,但也五脏俱全,还有一个窗户可以看到海,很是惬意。
“要进去了呢,谢谢子聪。”对他回以一笑,子聪是小圣贤庄里除了张良、二师公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以往当张良与二师公不在的时候,都是子聪在帮我,他不会像子游那样笑我,更不想像子慕那样欺负我。
“子忆你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啊?”将灯放下,子聪坐在我旁边。
“子聪,最近小圣贤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总觉得大家都怪怪的,上的课程也少了,几乎弟子们都闲着,而两位师公却是忙碌不已?”有些忧心,我隐约觉得事情与嬴政有关。
“最近三师公和你去办事好久未归,所以对儒家的事情都不是很了解,前不久李斯大人又来小圣贤庄了,不知与掌门师公说了什么,只知道似乎有些争吵,从那以后我们的课程就开始断断续续,而二师公也经常与掌门师公一起待在房里,有时候半天都没有出来,最近这样的日子更是频繁,时常是一天都不见二位师公的影子。”提起灯,宵禁的钟声已经响起,子聪也忙着起身,朝着弟子寝房走去。“我先走了,自己早点休息。”子聪一直是个温和的人,对于小圣贤庄的规矩也是步步遵循。
送别子聪,我便回房装水,褪下男装,将自己全身都浸泡在水中,闭上双眼暗自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阿良,不要怪我用这种方式把你逼出来,我知道你一定在小圣贤庄里,也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可是我好想见你,分别了几天,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挽回,我怕了,因为你的生气,所以我怕了,我怕一切又变成一团泡影,况且所有的弟子也都在盼着你回来,大师公与二师公也急需要你的帮助,所以拜托你,明天,就明天……你一定要出现。洗净自己的身体,我换上女装,放下头发,拿起桌上的玉簪与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自己的长发,望着镜中的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脸变得那样的苍白?从想起一切开始,还是张良离开以后?
用一支发簪盘起少许头发,我随意的整理了一下,离早课的时间还远,拿出包裹里的竹简打开,上面画的是近期东方苍龙七大星宿的运行图,尤记得父王曾说过“苍龙七宿,并不神秘,只因曾有人捏造了它,将它公诸于世,才会有这流传了近千年的传说,至于它是否有掌握天下的力量,更是无稽之谈,若天下真能凭一件物品之力而有所改变的话,那争夺、抢杀又有什么意义……”父王的话否认了苍龙七宿的存在,以前的我也对此深信不疑,可是后来,所有人的话都不得不让我怀疑起父王所说的一切,所以当我想起一切事情之后,我就一直持续着在探究一个问题,苍龙七宿到底存不存在?若真的存在的话,那到底是什么?我虽不明白张良与二师公他们夜观星象的道理,但我却也知当初在识习易经时,经中所曰的:夫玄武拱北,朱雀峙南,青龙蟠东,白虎踞西,四势本应四方之气,而穴居位乎中央,故得其柔顺之气则吉,反此则凶的意义,虽然天上青龙所代表的七大星宿变化缓慢,但运行的轨迹与其他二十一星宿相比并无奇特之处,这七大星宿合起来是青龙的形象,我也偷看过张良之前所画的七宿轨迹图,发现自从秦国吞并六国之后,它便不是那么的完整,但最近,七宿的轨迹又开始了正常,这也让我更加的想知道这个秘密的答案到底是什么,还有,天明他们在蜃楼上发现了什么,现在到底有没有月兑险?提笔记录下今晚星宿轨迹,我将它平整的放在包裹里。
来到授课堂的时候天已有些微亮,一夜没睡的我有些头晕,跪在堂外,寒风凛冽,飞雪冻得我有些发抖,没有试图去取暖,阿良,你到底在不在我身边呢?若在的话,为什么不出现?以往你永远是最心疼我的人,难道你真的不要我了吗?紧抱着双手,我蜷缩在一起,任凭冰雪融化在我的身旁。
天大亮时,我还是没有等到我想等的人,没有抬头,门外围着的都是我昔日的同窗,今早,在他们要上早课时,发现了跪在授课堂外的我,于是便叫来了两位当家,并将我带到大厅……不用看,我就知道现在的大师公一定是黑着一张脸,我也早就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多大的风暴。
“子忆,你混进小圣贤庄到底有什么目的,快给我从实招来,否则就别怪我用儒家的家法来对待你。”手拍桌子,伏念应声而起。
没有回答他的言语,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大师兄请息怒,子忆是女子的身份,我一直都知道,之前我只是因为觉得子忆身为孤女,无家可归,才私自隐瞒收留,三年来她也一直遵纪守法,没有做出任何一件有损小圣贤庄的事情,还请大师兄开恩,莫要责怪于她。”与我并排跪着,二师公也在极力护我周全。
“你早就知道她是女子,那么说子房也知道,对了我想起来了,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女子还是子房带来的,你们两个可真是我的好师弟,弟子的好师公,竟这样的亵渎先师留下来的祖训,视儒家的家规为无物,你是算定了我一定不会对你们实行儒家的家法是吗?”伏念气得有些发抖,周围一片的寂然。
“大师兄,我……”拱手,颜路还试图为我辩解。
“够了……”两个字制止了颜路的话语,我毫不畏惧的直视主位上的人“伏念,我没有三师公那样渊博的学识,可以用儒家的经典来与你争辩,也不需要二师公来为我顶罪开月兑,女扮男装进入小圣贤庄是我的不对,可是这皆是因为二位师公有怜悯之心,不像你,成天只是守着你古板的儒家的道义,毫无作用的天地君亲师,自以为身为儒家掌门便可运筹帷幄,直到现在那个你所尊崇的君主都要灭儒家满门了,你还想在这里想着如何清理门户,对自己的师弟动用家法,你可有细想过若是没了张良,没了颜路,你又何能凭一己之力保住小圣贤庄的百年基业?嬴政为得天下,杀尽万千良臣、百姓,做法残暴不仁,而你还一直的助纣为虐,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当这儒家掌门,又有何颜面在百年之后去面见儒家的先贤!”握紧拳头,我死死的盯着伏念的眼睛。
太阿剑出鞘,在我还未有准备的时候,剑身一下子就顶上了我的脖子,伏念的表情很是狰狞,头上的青筋暴露。
在心底一笑,终于让我给激怒了吗,余光瞟过四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张良还不出现?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他敬爱的大师兄,他也应该出来才对的呀。
“大师兄,子忆还只是孩子。”颜路按着伏念紧握太阿的手。
“放开,等一下也有你的惩罚,你最好先管好自己吧。”瞪了一眼二师公,伏念已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没有理会颜路,脖子上的剑又近了一点“你到底是谁?”低沉的声音带着沙哑。
“父赐不忘,不改姓,不换名,赵夙陨。”
手中的动作停止,伏念的表情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僵住了,好久好久,伏念才从嘴角蹦出一句话“前赵国二殿下,赵夙陨?”
“正是。”我虽然不明白伏念为什么会放下太阿,可是我却注意到了,在我说出身份的时候,伏念眼底的那一抹痛苦。
太阿离开我的脖子,伏念放下剑。
不解的看着伏念,我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你知道子房在哪里吗?”不同于刚才的沙哑,现在的伏念言语中少了刚才的怒气,但似乎一时苍老了几岁。
“我不知道。”看了一眼旁边的颜路,我明白,不管自己有多想见到张良,也不可害了二师公,以伏念这正直到足以大义灭亲的性格,把与自己相处几十年的师弟逐出师门也不是不可能。
“大师兄,既然曾经子房收了子忆当儒家弟子,那么没有他的同意,私自将子忆逐出师门甚为不好,何不等他回来了,再决定子忆的去留,在此之前,就罚子忆去“思过堂”面壁思过,你觉得如何?”一觉得气氛有些缓解,颜路就出来打了个圆场,为我们设了一个台阶。
没有回答,伏念背对着我们不知在想些什么。二师公偷偷的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退下,我回以鞠躬作为感谢。
不知后来的事情怎样,只是听门口的弟子说,伏念后来并没有对颜路实施什么惩罚,而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很久很久。与儒家的先贤孔子祖师的画像对视很久之后,我的眉毛越锁越紧,心烦气燥的我一直无法静下心来,狠狠的揪掉头上的簪子,在这里呆了半天的时间,我已经受不了了,到底还要我呆多久?若不是怕找不到张良反而连累了二师公,我早就逃走了……“思过堂”是专门给做错事的儒家弟子思过反省的地方,所以里面的装扮很是简单,屏风后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块桌子,索性月兑掉鞋子躺到床上,想必现在的伏念和二师公也不会有闲情逸致来和我泡茶,将头埋进被子里,我闭紧眼睛,大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断断续续的梦让我有些难受,大冬天我竟冒了全身的冷汗,感觉到一个温热的物体靠近,我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只知道很想要贴着它,紧紧地贴着它,额头的汗被擦拭干净,熟悉的墨香让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熟悉的男子就在眼前,与自己一同躺在这张床上,紧抱着我。
“为什么这么冷的天气你还会流汗呢?是做了什么噩梦吗?”没有冰冷的语气,张良平静得如同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将他推开,我有些怨恨的看着他“你一直都在对不对?为什么不出来,就连我那样子逼你,你也不愿意现身,既然这样,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来找我,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抓着我的手,张良就要放到嘴边,不断的挣扎显示了我的不满,挥上他的脸、脖子,我的手一刻都不愿意停歇,实在是受不了的张良,一下子就把我压在了身下。
对于他的举动我着实的吓了一跳,望着近在咫尺的脸,所有的委屈我都想在这一刻发泄出来,咬住他锁骨上的肉,血腥味立马充斥我的口腔,但是他好像并没有感觉,唇在我耳边,后脖处不断的厮磨,紧紧的捏着他的手臂,一种莫名的感觉在身体里迸发,感觉到衣带被轻轻的解开,我下意识的去阻拦,可是却被张良的手给拨开,衣物失了束缚便一下子的从我身上滑落,仅剩里面的一件亵衣,双手绕到我的身后,张良的嘴轻轻的搭在我的耳边“陨儿,放心的把自己交给我吧,以后我会好好爱你、保护你的。”解下亵衣的带子,张良也褪去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亲吻着我心上的伤口与守宫砂,这是小时候母亲为我滴上的,不同于其他女子滴在手臂上,我的则是在心上,所有人都不意察觉的地方,用力的将他推离,“你就不怕我的命相会伤害了你吗?”闭上眼睛,我将头转向一边,“若真的只有拥有王侯将相命格的人才能娶你的话,那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有这样的地位,会成为这样的人。”指甲掐进他的背,有那么一下子的疼痛感撕心裂肺,我明白过了今天,我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女子,一个完完整整属于张良的赵夙陨,触模着他的脸颊,在黑暗中,我永远可以看清楚这个男子,这个让我从十三岁开始就日夜思念的男子,“阿良,若是有一天我比你先走……你会怎么样?”窝在他的怀里,今晚的夜好像特别的长。
“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整理着我凌乱的头发,张良一下一下的亲吻着。
“你告诉我嘛。”蹭了蹭他的脸,我琢了一下他的嘴唇。
“人都说生来带有异象的人都会是天上历劫的神仙,你生来便天降异象,日后就算百年之后定也是在天上,若你真的早我而去的话,那我定要努力寻各种方法,只求待我百年之后能去天上找你,不管修仙修道,只要能有一线的机会,我都会去尝试。”将我抱得更紧,张良勾起嘴角。我已不知这是我多久以来睡的最安心的一次觉了,没有梦魇,没有仇恨,有的只是如同刚出世时对于这世间的憧憬与年少时对于爱的向往,美好甜蜜,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不经修饰,却也精美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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