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吹 第二十七章 宫灯再燃

作者 : 浊世砚

「风来间」内,宫灯再燃,黎若隔着屏风,听我描述这段时间内发生的趣事。

「你去地下竞技场买了一个小厮?」黎若好奇的问:「你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身边带一个人不是很不方便吗?」

我很有自信的说道:「他身怀绝技,将来绝对能成为我的好帮手。」

黎若懒洋洋的从另外一头瞧着我的影子:「不晓得与吕德操一比如何?」

我想了想吕德操忧郁的面孔,与阿柴那张历经沧桑的脸一比,不免笑道:「你这么一说,两人还煞是相似,只可惜我那个小厮酒品不好,先前还有嗜喝劣酒的坏习惯…」

「哪天你带阿柴随行,我这有上好的深雪红让他品尝,那滋味可不输子承酒呀!」黎若充满期待的问:「每次听你说说外面的事儿,我也好想去外面走一遭…丰收祭开始的那天,你想不想一起去东市逛逛?我也好久没挂面具了…」

屏风后红袖添香的邀请,我听了有些心动,屈指算算,今年的丰收季应是在十天后,与比武大会的时间重叠,只得淡然拒绝:「…近期恐怕不大方便,我尚有要事在身。」

她听起来似乎很失望:「又是那名仇人…?」

我想到理央,脸色铁青:「这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我不希望你沾染了我的负面情绪。」

黎若似乎听得出我的心境变化,她歉然道:「…是我不好。」

我赶紧转移话题,忽地想到当时雷玺能够一眼看穿人皮面具的伪装,便问:「黎若,我大胆问你一个问题,除了你、我,还有人能看出人皮面具上的破绽吗?」

黎若迟疑了一会:「这应该没有人做得到吧…?人皮面具可是经过我长年研究,利用罗桑花的独门工法,除了你我、吕德操、锦儿以外应该没有人能分辨得出来才对…莫非,有人看出你的脸并非真容?」

我不想给她制造压力,耸肩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好奇问问。」

「是吗…?」黎若向来冰雪聪明,说不定已经看穿我的想法,她制作的面具从未露出马脚,只是那名斗鳞雷玺能够看穿我脸上的人皮面具,难免让我不得不提防,无奈目前也找不到更好的选择,日后只能小心行事。

连换了好几个话题,吃饱喝足的我从怀里掏出摺扇,替自己扇了扇风:「对了,我想再向你买一张人皮面具。」

黎若早已有备:「百脸谱就放在桌上,你自己取来看吧。」

「让我看看…」我啧啧称奇的打开了那本详细记录了各种脸谱的册子,肥瘦、乾扁、丰润、瘦削、任何想像得到的脸形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极为详细的脸部特徵。

黎若煞若无事的说出了很了不起的话:「任何一种脸形,我都可以帮你做出来,看你是要想要下颚骨突出、加上深浅不一的刀疤,还是你上次三角眉搭配嘴边的脓包,都可以自由搭配。」

我很快的就挑好了自己往后一段时间的模样,将组合的编号列序告诉了她。

「这次你想扮尖耳、双眼皮、塌鼻子的白丁…?」黎若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好像抓到我的把柄一样开心:「嘻嘻,敢问惜风公子,黎若这算盘要怎么打,才能打得精、打得响?」

我轻描淡写的说:「这个嘛,我会用全心全意感谢你,甚至每天吃饭、睡觉前都会回想黎若夫人对我的大恩大德,不错的交易吧?」

黎若很爽快的回绝:「我不需要你的感谢,那玩意又不值几个钱。」

我可怜兮兮的问:「那你想要什么?」

她嘿嘿一笑,笑得活像个剥皮奸商:「你先前不是用我做的面具伪装成石家小开石瑛少爷?想必你现在存簿里面的油水肯定不少,看在我们做了两年的买卖份上,算你友情价三百两,另外,你得每个月来看我一次,不知惜风公子意下如何?」

虽然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向黎若采买人皮面具,还是忍不住喊道:「你抢钱啊!」

黎若很有自信的拍拍她高耸起伏的胸脯:「作工精细、天衣无缝,在黎明城内别无二号!」

我冷汗直流:「这、这…美女,要我的钱,简直就像要我的命啊!」

黎若咄咄逼人,问道:「你又没看过我的脸,怎么知道我是美女?」

我吹着口哨、顾左右而言他:「哎呀,话说夜也深了,我就先拿面具,改天再来谈与夫人谈价钱…」

黎若瞬间翻脸不认人的说道:「锦儿,代我送客!」

「是,夫人。」织锦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似乎正拼了命忍住笑。

「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我无奈的从怀中掏出朝阳钱庄发行的银票,交到了织锦的手中,默默的流下了两行英雄泪。

黎若笑嘻嘻的说道:「男人就是要大气一点,银子这种东西,再赚就有了,你好好休息、不必着急,我让吕德操去安排你下榻的房间,三天后交货。」

我按着头苦恼:「你最近变得越来越懂得打如意算盘了,真是让我头疼…」

黎若倒是笑得合不拢嘴:「呀,我可是向你学的,是你把我教坏了!」

我赶紧撇清关系:「啧啧,黎若,你有推卸责任的嫌疑啊!」

黎若听完,严肃的问:「呐…惜风,一个人的责任究竟是什么呢?」

我搔搔头:「还真是不能轻松以对的话题…责任就是一个人份内应该要做的事情吧?假如你是一名国王,你的责任就在于安邦定国,假如你是一名老板,你的责任就是营运管理,假如你是一名公主,那你的责任就是…」

黎若的影子似乎晃了几下、轻声问:「就是…?」

我无厘头的举起手指:「…活得多彩缤纷吧?」

黎若哑然失笑:「当公主有这么快乐吗?」

我反问:「不快乐吗?可以天天游山玩水,玩够本了还可以挑选驸马,全国的人民都是你的花名册,多好?」

黎若淡淡一笑:「嘿,做公主可没你想像中那么轻松呢!」

我决定以彼之矛、刺彼之盾:「你又不是公主,怎么知道做公主快不快乐?」

屏风后的女性掩面一笑:「我是猜的。」

「猜的…?」

「女人的第六感。」

「不是吧…」

黎若幽幽道:「讲正经的…责任也许是驱使人行动的力量,比绝世武功还要更加坚韧的力量,可是有时候,它也能成为压垮人生的无形重担。」

「无形的重担…」我仔细琢磨着她话中的含意。

「我虽然不晓得你的来历与背景,可是我总隐约感受得到你身上的压力,是何等的沉重…」黎若的身上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香气。

黎若的话很忠肯,不禁使我连想到了地下竞技场那个败坏风俗、泯灭良心的所在,所有的观众与赌客躲在匿名的面具与伪造的身份之后,似无忌惮的表现出令人发指的黑暗。金钱、**,使得这群无所顾忌人舍弃道德与尊严,不计一切的毁灭他人的人生,

我自己呢?是否也已经被名为仇恨的猛兽给吞吃下月复?

我故作泰然自若,打趣道:「你这么关心我,我可能会误认你对我有意思喔…」

黎若神秘的微笑:「你要这么认为,那倒也无妨。」

我一愣,顿时哑口无言。

气氛在晕黄的火光下显得有些**,黎若踌躇了好一会,说道:「听我一言,不论你想要用这张面具做什么,千万不可以将人皮面具带进皇宫,这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我,也是为了保护你…」

我想到要挂着新的面具参加比武大会,只得极力掩饰心虚,长声笑道:「我向来都觉得一针见血的话语最是真诚,你的好意我收下了。」

黎若语气一转,说道:「真诚与否,相信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不愿意露出真容的理由我也能接受,可是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我坚决的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和仇家有一个了断。」

黎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寂寞:「那到时候,你就不需要我的人皮面具啦…是不是也会忘了我这个人呢…?」

我的心口一阵没来由的悸动,我隐约明白那是心中逐渐松垮的一角,我发自内心的说道:「利益虽变、情份仍在,黎若…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好。」

黎若叹了口气,柔声道:「那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惜风…保重。」

真挚的言语,好似随时都能瓦解我长久以来淡漠的虚伪面容,情感就像一张白纸,它既朦胧、却又好似近在咫尺,让人忍不住想看清的它的全貌。

殊不知,只有保持距离的时候,它才能保持最原始的美好,因为我们永远都有着想像的空间,也许戳破,这份微妙的情愫就会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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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之内,我掏出那块理央所赠的水玉,过往的柔情蜜意与今日的决杀无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我想告诉自己,这数年来不仅仅是那段无法忘却的痛苦,还结识了黎若、萨雪兰这等真诚相待的知己,他们不介意我的隐瞒,甚至对我推心至月复,我却始终无法放下,选择与黎若保持距离,更无法以真实的脸孔面对萨雪兰、面对帕烈克斯对我有恩的众人。

虚伪的我,不配得到真情。

我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疲惫,打了一盆乾净的水,解开脸上的面具,望着那张倒映在水中的面容,轻轻用掌捧起了水,清凉的感觉打在脸上,换得神识清醒,我却越洗、越是看不清自己的真容。

深邃的夜中,我做了一个恶梦,是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梦。

我发现自己独自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旷野当中,眼前是理央的背影。

弑师深仇岂可轻放?我怒气满月复,拔剑出鞘,喝道:「站住!」

我挺直一剑刺向理央,却见她转过身来,却不是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容颜,而是一具骸骨,骸骨伸出格格作响的手,狠狠掐住我的咽喉,森然道:「小贼!将风元还我…!!」

「你…是谁?」空洞的深陷的窟窿,一股恶寒窜上脑门,想要运功将白骨震开,却又使不上力,我的身体软绵绵的,完全无法抵抗。

白骨咆哮道:「还我、还我!」

我渐渐的说不出话来,喉中一口气终难延续…

「你是谁!」我大叫一声,满身大汗的醒了过来,背上隐隐作痛。

「…原来是梦?」恶梦真实的让人害怕,我带着疲倦的声音回荡在别无他人的客房内,当然,没有人能够回答我的疑问,也许是最近发生太多无法解释的现象,导致自越来越敏感了吗?

今夜的月很圆,圆得让我起了听故事的念头,毕竟被噩梦惊醒、心情烦闷的我无论怎么样都无法顺利入眠,我重新挂上面具,敲了阿柴的房门。

「阿柴,睡了吗?」我居然问了个蠢问题,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傻。

阿柴没应声、他直接开了门让我走进去,醉得双眼迷茫,走起路来好像在跳舞一样,他没头没尾的说道:「外头、有黑猫在叫,在我、的故乡,猫是很尊贵的动物…」

我捧起了茶壶,将珍藏的茶叶倒了进去:「尊贵的动物?这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阿柴闭上眼睛说道:「它、们是链接,阴阳、两界的使者。」

我仔细一听,果然好像有隐隐约约凄厉的猫叫声,这似乎是个不详的兆头,我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有些事情,我认为还是需要了解一下,谈谈你的过去吧…」

「主人,想听?」阿柴品尝手里的子承酒,最近好不容易把喝劣质酒的习惯给慢慢改掉:「我的、故乡,叫作羽衫村。」

我给自己沏了一壶茶,嗅了嗅那香醇的茶汤:「听都没听过。」

阿柴越说,脸色越是煞白:「没听过、正常…那个地方,危险。」

我撑起下巴,问道:「你曾经说过,你的愿望是回到故乡,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又为什么会想回去?」

阿柴豪爽的将一整坛酒喝得乾乾净净:「我、有责任,我、是守护者,代代相传的守护者。」

又是责任与背负,这倒是成功的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守护什么?」

阿柴面有难色的说:「很、抱歉,我不能说,这是祖训…」

我喝口茶,换了个方式问道:「那你为何会沦落到地下竞技场?」

阿柴又打开一坛香气四溢的酒,淋了自己一身,浑身颤抖:「…我、不能解放封印,杀了贵族、害了大家,被赶出村落,我、无处可去…」

封印、杀害贵族、赶出村子?

眼前是孤独的天才剑客,究竟有何惊人的过去呢?

我正欲询问,忽然想起当初被黎若问起时,我也不愿提及自己的过去,如今又怎能因好奇去掀开他人的伤疤?我强烈谴责了想追问他人秘密的心态,朗声问道:「故乡的恩怨,已两清了吗?」

落魄的剑客轻轻的点头:「了断、分明。」

我凝眸望向那穹卢上的冷月:「那从此以后,你不再被过去束缚、不再孤独,你就只是阿柴…」

阿柴听我这么说,好像终于解开绷紧的精神,他沉沉的睡去,梦呓道:「我、喜欢现在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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