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上,天刚蒙蒙亮,黄梨街便已经如往日般拥堵起来,人声鼎沸之间,似乎比夜晚的云袖街还要热闹。
不少人还打着哈欠,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显然是起得太早的缘故,排在队伍前列的几个人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据说是从昨天半夜一直等到了现在,连觉都没敢睡。
最离谱的是排在第一的那个哥们儿,竟然自带了干粮和棉被,昨天晚饭都没吃就来占了个好位置,一整晚愣是没挪地儿,死死地占住了距离铺子大门最近的地方,此时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身后的其他人。
在他的身后,有人欢喜有人忧,排在前四十名的那些人自然眉开眼笑,仿佛是干了什么光宗耀祖的大事,而四十名开外的其他所有人都面如死灰,特别是那第四十一个人,看样子都快要哭出来了。
“就晚了一步!就晚了一步啊!”
周围的人群都摇着头,目带同情地看着那人,看样子,这个可怜的家伙回去后又得被主子责骂了。
天色渐亮,队伍前头的人们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起来,翘首以盼地看着前方那尚未开门的小铺子,似乎比州考放榜的时候还要紧张,围观的人们也议论纷纷,对这已经持续了好几天的盛况感慨不已。
所有人口中的话题都离不开三个字——林花居。
附近几家铺子的老板都忍不住摇头叹息道:“你说这铺子以前怎么就没这么红火呢?难道传说中的那位小老板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真是让人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啊!”
站在铺子门口负责治安的守备军面露不愉之色,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只关心,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兄弟们几个都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要再这么下去啊,恐怕整个州府的守备军都得被这胭脂铺拖垮不可!”
那老板闻声,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两天,抓了不少人吧?”
“可不是嘛,这人多了就是容易出事儿,这几天因为这胭脂的事情被抓进牢的人,比在云袖街争风吃醋的还要多!”一名守备军官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别说,兄弟们几个也算是开了眼了,左右不过是一盒胭脂而已,竟然能在整个州府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这种奇景恐怕百年都没一回。”
便在众人连声感慨之时,却听得一声轻响不急不缓地传来,顿时绷紧了所有人的神经。
林花居的大门开了。
一个笑脸盈盈的小和尚出现在众人眼前,顿时惹来人群一阵骚乱。
“大家早上好。”皓马笑着拱拱手。
“好什么好啊!赶紧开门!今儿我可是第一个来的,赶紧把你们家胭脂拿两盒出来,我家小姐还等着呢!”排在第一的那哥们儿一手拎着棉被,一手急不可耐地把银票递了过去。
此话一出,队伍后面很多人顿时不满起来,毕竟林花居每天只出售四十盒胭脂,前面的人多买一盒,后面就注定有会少一个名额,因为这事儿,在林花居的铺子门口已经发生过好几起冲突了。
见状,那几个当班的守备军士顿时紧张了起来。
谁料,便在此时,皓马却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老板说了,从今天开始,咱们林花居的胭脂实行限购,半年之内每人只能买一盒胭脂,多了不卖!”
说着,皓马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账本,将其高高扬起:“前几天但凡买了胭脂的,都在这上面登记了姓名和府邸,如果已经买到了胭脂的,还请下次再来。”
皓马这番话一出,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队伍中立刻有两人破口大骂起来,想必是已经买过胭脂的老顾客,但其余众人都纷纷开口支持,特别是刚才排在第四十一位的那位大汉,几乎把嗓子都喊哑了。
“林花居果然是良心商铺啊!干得好!老板是个公平人!”
“早就应该这样了!以免有人贪心不足,买了还想买!有些大老爷吃了肉,也得给我们喝口汤啊!”
一时之间,竟然大多数人都是为林花居说话的,那两个不知道是何府的仆从,立刻偃旗息鼓下来,不敢再犯众怒,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而那排在第一的哥们儿先是一愣,随即又暗自庆幸,虽然自己只能买一盒胭脂,也总比那两个家伙幸运啊!
如此,再无争议,林花居刚刚出台的新规矩,就被众人如此轻易地接受了。
皓马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中,心中越发佩服起苏文的魄力和眼光起来,做生意的,谁不是求着回头客来光顾的,可苏文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竟然能把这些顾客牵着鼻子走!
而且人家还要感谢苏文!
如此做生意的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就连那些随时准备出手的守备军士,也不禁面面相觑,一场看似随时可能爆发的冲突,就这么被轻松化解了?
接下来的时间,拥有名额的那四十个人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再无事端。
每个买到胭脂的人都激动万分,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一声:“我买到了!”
而周围那些没排上队的人,无不用羡艳的眼神看着他们,顿时激起他们心中无上的虚荣感,想必自家小姐之所以要千方百计买得这胭脂,也是为了这般吧。
便在这个时候,却突然从黄梨街的远方,传来阵阵骚乱之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十几个壮汉正蛮不讲理地冲进人群当中,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赫煞之威,气势汹汹而来。当先的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满脸悲愤之色,其后紧跟一个小姑娘,用黑纱挡着脸,看不清模样。
“林山居黑心胭脂,害我胞妹!”
“杀人不见血,毁我胞妹终生,我要林山居给我一个说法!”
青年男子声如啼血,悲意盎然,让闻者无不惊心,再听那男子话中的意思,难道这林山居的胭脂有什么问题?
刹那之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买到胭脂,正兴高采烈的那些幸运儿,也纷纷停下了脚步,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守备军中一个年轻的士兵见状想要上前维持秩序,却被长官一把拉住。
“这事儿先不要管。”年长的军官摇摇头,看着人群中的那十几个面容熟悉的壮汉,心中了然。
十几个人浩浩荡荡而来,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很快便走到了林花居的铺子前,那青年男子一把抓住皓马的衣领,厉声道:“叫你们老板滚出来!否则我现在就拆了这间铺子!”
其实根本不用他说,苏文也已经被惊动了,他让唐吉把苏雨带到后院,这才走到铺门口,看着那一脸陌生的青年男子,疑声道:“怎么回事?”
那青年男子看到苏文,立刻放下了皓马,冷声道:“你就是林山居的老板?好!把他给我绑了!”
“且慢!”苏文看着那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厉声喊道:“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你们这是想要干什么?圣律在上,难道你们想要公然造反吗!”
闻声,那青年男子惨然一笑:“说得好!原来林山居的老板还知道圣律的存在?那我问你,这家胭脂铺是不是你的?”
苏文不明其意,点头道:“不错!”
“好!”青年男子说着,突然倒退了一步,将他身后的那名少女拉到身前,然后环顾四周,对众人道:“我妹妹前两日在你这儿买了胭脂,结果你自己看看,她如今成了什么样子!”说着,青年男子一把掀起那少女头上的黑纱,立刻惊起一片尖叫声。
“天呐!”
“啊!怪物啊!”
刹时间,那些原本靠得较近的民众纷纷不由自主朝后退出了一丈开远,就连店门口的苏文也忍不住瞳孔微缩。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坑坑洼洼的如同一团被踩烂的泥巴,从中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黄褐色的脓疤布满了五官,看起来极为恶心,少女的一双眼睛半睁着,布满了伤痕和沟壑,鼻翼缺了一半,露出两个黑黝黝的孔洞,嘴唇上也裂开了一个豁口,鲜红色的皮肉翻开来,惨不忍睹。
这是一张如怪物般的脸。
与此同时,那青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无尽的悲意:“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林花居胭脂的杰作!就是你们这儿卖的胭脂,把我妹妹弄成这副样子的!”
皓马见状,忍不住退了半步,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吟一声:“圣苍请怜。”
苏文也被这少女凄惨的面庞震住了,但随即他便明白了对方的目的,眼中怜意顿生,没想到,他无心害人,却让人因他而被毁了一生。
那青年的声音还在继续:“你还有什么话说?你不是口口声声称圣律在上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苏文迈步而出,走到少女身边,对于周围的哗然之声充耳不闻,也对那十几个肌肉大汉熟视无睹,他只是低下头,对少女轻声道:“我们素未平生,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自愿的,但我答应你,不论是谁因我而将你害成这样,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一滴清泪从少女那残破的眼角滑落,她张了张嘴,却无法从被毒哑的嗓子中说出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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