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佛寺,洞开的山门,居高临下悲悯地俯瞰众生的浮屠塔……
在这深山中不期而遇的龙隐寺,以一种占去了整个天地般的古老恢弘沧桑形象,出现在了凌风的面前。
站在山门外,站在古道石阶边,凌风耳闻着群僧诵读着经文的声音,一时间不觉得痴了。
那种感觉,恍若那一声声的经文梵唱,皆化作了实质,聚成了阶梯,直通向了彼岸,让凌风能就站在这里,便能与那古老的佛坐而论道。
抬望眼,从高过了群山的浮屠塔尖开始,凌风的目光一点一点地下移。
恰值此旭日东升时候,朝阳的光辉如同亦步亦趋似地,紧跟在他的目光后面,把偌大的浮屠塔自黑暗中拔了出来。
“佛骨塔!”
眼见这座存世了不知道多少年,每一处砖缝中都透出了佛、禅味道的浮屠塔,凌风的脑海中自然地流淌过了诸多关于它的掌故、传说。
“相传人皇茂寂灭时候,本以他的人皇尊位,得天地厚爱,当能肉身不腐,永世不灭,入灭亦如入睡,甚至在那久远的未来,未必没有再降世间的机会。”
“然而,人皇茂以大慈悲心,在坐化入灭的时候,周身上下燃起了业劫之火,代这方天地承受了无限灾劫,不灭金身燃尽,仅余下了佛骨舍利长存不灭。”
“这些佛骨舍利中,蕴含了人皇茂不世大威能,无尽慈悲心,遗命后人将其分散安放在南疆各个角落。”
“其中最大的一块头骨舍利,就在这龙隐寺佛骨塔中。”
“人皇茂的佛骨舍利中蕴含的威能,数万年来如同黑暗中的灯火,高悬的日月一般,庇护着这方天地,故而南疆也是整个迷神天中最不受妖兽危害着,堪称人间佛国,生民福祉。”
……
即便是不曾信佛,哪怕是对佛的教义各种隐忍并不赞同,可这也不妨碍凌风面对古老而雄伟的佛骨塔面露敬意。
“茂皇当年,对这方天地究竟爱得如何深沉,一生为之而战,即便是死了,也不求安宁,不去净土,宁愿化作佛骨舍利,永远地守护着它!”
“他这已经不是见了天地,而是天地本就在他的心中,是天地来朝见了他!”
凌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似是被浮屠塔上浮动着的悲悯之气牵引偏离了一般,忙借着这个动作从那种情境中拔了出来。
“那道是茂皇的道,那天地是茂皇的天地,不是我凌风的。”
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凌风定了定心神,目光继续下移。
再往下,就是气势恢弘,恍若佛陀拈花而坐,明明只是坐落于群山中,气势却更在群山之上的龙隐寺。
龙隐寺,大茂国历朝历代的皇帝在退位时候,都要来此出家,以示不忘人皇茂留下之本,奉祖皇衣钵之意。
有了这个特殊的意义,龙隐寺的建筑无疑是极尽古往今来所有能达到的极限。
可是,落在凌风的眼中,这座寺庙却未见奢华,反而是庄严、肃穆,气度自守,无处不透着一个“正”字。
不尚奢华,不穷精巧,只是求其“正”!
每一处翘起的飞檐,每一块琉璃瓦反射出来的光,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一点。
这,是一处殿堂,一处庙宇,一处净土,惟其正,而能如此。
“诚心正意?!”
凌风眼望着庙宇殿堂,扪心自问。
“还是正本清源?!”
“是正其心,正其意,正其行止,还是其他的什么?”
凌风隐隐地能感受到这处寺庙无声诉说的东西,却一时间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它。
山就是山,山就是在那里,然而想要三言两语,道尽山间胜景,林泉之美,百兽之灵,山石之奇,则不能够。
就是这种感觉。
慢慢地,凌风也不再心中继续搜寻着合适的说法,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渐渐地,那庄严肃穆的庙宇仿佛换却了另外一番模样。
它,好像不再是没有生命的建筑,而是一尊佛,一个人,就那么盘膝地坐在那里。
殿堂是身躯,是皮囊,其中端着,供奉着的,则是“佛”,或者说,是
——我!
“轰~”
凌风的心中,如有雷霆炸响,浑身剧震了一下,从中拔了出来。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为梵唱所引,为钟声所导,竟是沉浸其中不短的时间了。
在他的让开的山道上,一个个虔诚的信徒走过,叩拜着,祈祷着,焚上一炷香,合十在佛前。
那种虔诚的感觉,那些弥漫开来的香火,若是一道朦胧的面纱,隔绝在凌风与龙隐寺之间。
看着看着,凌风莫名地,就有了一种感悟。
“见天地,见到的是我誓要守护着的天地,是繁衍生存着我所有珍视亲人、爱人、友人的天地。”
“那同样的,我要见到的自我,便是誓要守护着所见天地,誓要保护我珍视的那个——我!”
……
“见众生,看到的是聚散,是根,是恋恋不舍,是决不放弃,是至始至终为之努力。”
“那我要见到的自我,也当是对那些珍视的如此珍惜,如此不舍的那个——我!”
……
群山之间,龙隐寺中,晨钟暮鼓止歇,经文梵唱停下,然而在凌风的心中,开天辟地般的洪亮声音,却正在声声响起,不住地震动成。
“清楚了吗?明白了吗?”
凌风扪心自问,点头,摇头。
“还差了点什么?”
他握了握拳头,感觉到在丹田深处,汪洋般地洋溢着,力量积蓄到了极限,几近爆炸的边缘,却还少了一个种子,将其质变,彻底化后天为先天。
正当凌风沉吟着的时候,一老一少,两个人从他的身边走过。
老的是一个老妪,从神态到动作再至脸上皱纹的深深沟壑里,都洋溢着虔诚的味道;
少的是一个少年书生,亦步亦趋,动作一丝不苟,不分毫差错,可始终给人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在这到处都是虔诚信徒的地方,显得突兀而诡异。
感觉到周遭信徒们怪异的目光,老妪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道:“风儿啊,你既然一定要跟着来,那就要敬,对佛祖是不能不敬的,不然佛祖也不会保佑你。”
书生显然是担心老妪而跟上来的,对礼佛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对老妪的话虽然不敢正面反驳,口中还是嘟囔着:“我很敬啊,一个动作都没错。”
他的动作却是深合佛理,是真正的佛家礼节,如那一合十,双掌间留多少余地,整体成什么形状,都远远比周遭一些将双掌合并得一点空隙都没有的信徒要标准得多。
“是没错,比女乃女乃的还要好,可惜啊~~”
老妪摇了摇头,指着自家的心口,叹息道:“你没有心。”
“没有心……没有心……没有心……”
凌风如遭雷殛一般,老妪的话不住地在他的心中回荡着,渐至洪亮得盖过了所有。
那一老一少,从他的身边经过,到底最后少年书生是否能悟得老妪的意思,凌风不知道,也无心去知道,只觉得冥冥之中,似是真有天意,亦或是真的有那佛陀,在俯瞰着众生喜怒,在最关键的时刻,点拨了他一把。
“我是知道了什么是自我,可我见过‘它’吗?”
“见自我,见自我,不是懂自我,明自我,没有真正看到,终究是虚妄。”
凌风悟了,整个人从头发梢开始,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任由自己随意地漫步,随着那些虔诚的信徒们一起,踏入了龙隐寺中。
他走得漫无目的,只是凭着心的指引,在这佛家的圣地游走着。
最恢弘的殿堂,凌风没有进去;
最神圣的佛塔,凌风没有驻足;
……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渐渐地走到了一个没有什么人烟的地方。
说来也是奇怪,漫步在龙隐寺中此刻的凌风,恰似一阵风一般,那些寺庙中负责守护、监管的僧侣,皆仿佛没有看到他的人一般,任由他在一个个地方穿行着。
一路上,究竟走过了多少地方,看到了多少东西,在凌风的心中都没有留下半点的痕迹。
只有,一个声音,在不住地重复着:快了,快了,快了。
不知不觉,凌风走到了一处遍布石林佛像的地方。
这是在龙隐寺的角落,一处罕有人迹的佛像林。
林中如星罗棋布一般,遍洒着一尊尊真人两三倍大小的罗汉像。
这些罗汉像想来应当是一百零八座尊吧,凌风没有数,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他只是任凭着心的驱使,漫步在其中,在一个个或肃穆庄严,或狰狞罚恶,或嬉笑怒骂,或悲天悯人的罗汉像间穿行着,心在飞快地平静下来。
一尊尊佛像,就好像一个个老僧,在讲着佛的各个方面,各种教导,诸多领悟。
凌风徜徉其中,那些佛理,那些佛典,恰似溪水漫过了山石,转瞬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只是将山石上的尘垢洗去,让它能更真切地,以真实的面目,出现在世间。
“原来……”
“是这样!”
当凌风一只脚踏出了罗汉像林的时候,明悟极其自然,又全无征兆地,从他的心中浮现了出来。
凌风,真正地“见”到了自我。
在那一刹那,他的身躯仿佛化作了一座恢弘的殿堂,在其中有一尊佛像盘膝在地,拈花微笑,仔细一看,自是他自己模样。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
凌风的脸上,不觉间亦浮现了一抹笑容,恰似那心中自我模样,同时无法形容的感觉,蓦然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恰似一颗种子,落地,生根,发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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