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蓝回到安逸公主府时,时辰已近子夜,金樽殿里灯火通明,慕容靥还未安置。
她走进暖阁,慕容靥正倚靠在榻上,窗格半敞,她身上覆着白狐裘,浮光下,玉肌类月。
身边侍女都被她打发下去了,周围很是清寂,孔雀蓝调整了一下心绪呼吸,走过去给她添了暖茶,轻声道:“都这个时辰了,公主还不安置么?”
慕容靥望着月亮,恹恹道:“刚打发走苏慕,你就回来了,可真不巧呢!”
从她去逍遥王府时苏慕便已过来找慕容靥了,当下才离去,看来对自己妹妹之事,他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上心。
“隆冬季节还在风口下赏月,您倒还好意思说王爷作兴舞扇呢!”孔雀蓝过去关紧了窗格,伺候她回内殿寝阁中安置,对苏慕之事,并未多加过问。
“话给王爷带去了,杨大夫也在,场面倒是出奇的好看。”
慕容靥稍有疑惑之色,眉淡蹙,唇轻勾,问:“没发火儿?”
孔雀蓝摇摇头,将锦被中卧着的汤婆子取出来,“还笑着呢,有话叫给您带到。”
慕容靥歪了歪头,待她说话。
“殿下说唐突之下,明日或将登门拜访。”
翌日,巳时才至,慕容靥才将用了安逸玺的玉旨遣使发出去,门房便来报,逍遥殿下到。
金樽殿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橄榄青从外院引了杨奢直进到公主寝殿便退下,他进去时才发现,偌大的殿中,没有半个侍女下人。
“公主不留个人侍候?”他的步子落在地上恍若无声,直到一句话开口,内殿里的慕容靥方才感觉到这屋里除了自己,还是有人在的。
“我不忍心叫别人见到逍遥殿下发火儿的样子,怕你美名有损。”
慕容靥稳妥的坐在妆台前,语气懒懒淡淡的,说话站起来,绕出屏风,穿过珠帘,洁净美绝的身段出现在他眼前,朝他越走越近,唇弯似笑非笑道:“不必说官腔了,你有话直说。”
本来攒了满心的怒火竟在这一刻散了大半去,他看着她,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他玉扇在手,一副清朗模样,眼里笑意却淡了下来,“你以为我想跟你说什么?”
“充实掖庭之事。”慕容靥扬了扬眉,又问:“难道不是吗?”
杨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对此,你有何话说?”
她香肩轻轻一耸,语气甚是平淡,“你能只想着姐弟情深,我却不能不管我哥的龙祚安稳,不是每个人都有弘农杨氏的出身造化,可以随心所欲、逍遥无畏的存活一世。”
他听她说完,脸色丝毫没有变化。
门外忽而有些响动,慕容靥问了一声‘何事’,便听孔雀蓝隔着一道门,在殿外禀道:“启禀公主殿下,琢少爷求见。”
这一下,杨奢却来了脾气,玉扇一展,冷冷一哼道:“哼,在随心所欲上,本王自问不及公主半分。”
慕容靥微微一怔,他的样子落在她眼里,竟让她觉得欢喜。
“说好了不说官腔的。”她摇头嘟了嘟嘴,语气竟似嗔怪。
他转了个身往书室里走去,用背影替换了容颜,叫她看不见他的情绪。
慕容靥偷偷一笑,像个得了糖葫芦的孩子,一时打发走了孔雀蓝,并没对此事作出回复。
“杨奢哥哥,”她轻迈步履松松然的走进书室,心态忽而大好起来,双手扶案,看着他的侧影追问道:“你还没说对我的答案是满不满意呢?”
杨奢在书架前随意捡起本书来看,刹那间就专注起来。
“我并非想为册妃之事怪你,”他淡淡道,神色已平静如初,“但这些女子是你挑选之下送到宫里的,日后她们之间若出了一个奸妃,我只唯你是问。”
慕容靥很意外。
片刻之后,她收起惊诧,作势撇了撇嘴,喃喃道:“你对她真好,你对人家的媳妇儿这样好,往后又会对自己的妻子如何呢?”
“我的妻子?”他看似微一惊,旋即摇头叹道:“你真好意思说这话。”
“我……”
她本委屈,发飙似的话已到了喉咙口,谁知他忽而偏颜一笑,叫她呆在了那里。
“跟你讨本书来看看,过两日叫人给你送回来。”他说着,脚步已经快过了她的思绪,盈着淡淡龙涎香的袖口滑过她的身畔,待她回过神来,他的背影已出了书室,半晌,殿门吱呀一叩。
再一会儿,孔雀蓝走进来,看着她直愣愣的神色有些发怵。
“公主?”
慕容靥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广袖轻轻一扬,看似艰难的坐下来,周身还充斥着疲惫。
孔雀蓝不再说话,只静静立在那里等着她说,谁也不知道适才在这座殿中发生了什么,谁也都不敢猜测。
“他走了……”她坐在那里,目光不知投往了何处。
孔雀蓝又低了低头,眼里渗出一抹哀凉。
“他又走了……”她深吸一口气,似叹非叹。
又过了好一会儿,慕容靥微微闭了闭眸子以作回神的效用,姿态神色,几乎刹那又成了那个傲然于天下的嫡长公主,对孔雀蓝问道:“琢还在?”
孔雀蓝点了下头,回道:“一直在偏殿里候着。”
她眸光一低,吩咐道:“叫他进来罢。”
在这置了无数美男的安逸府中,总有那么两个人爱跟她这位主人拗着性子来,其中之一便是这位右军将军长子,秦琢。
孔雀蓝退下去不过半晌,殿门便又动了一下,秦琢着一身枯色锦衫,独自一人进来。
他生得并不十分阳刚,眉宇之间甚至有两分女子的清秀,但轮廓里透出来的坚毅俊朗叫人有种肃然起敬之感。
他的眉目,似乎从来都是拧着的。
慕容靥此刻正站在书架前,细看之下,她发现刚刚杨奢拿走的是一本《三十六策》。
“怎么说都是一母同胞,你跟玉怎么区别如此之大?”她一副好奇神色,身姿移过书架前,径直步到美人榻前一歪,微仰着头调笑看他。
秦琢冷冷哼了一声,挺拔的身姿立在那里,不说行礼,也没句好话,“你当我是你的离么?无端偏好以毁了你的好事为乐。”
慕容靥咂咂嘴,摇头道:“你们要都是一样的,我只要一个不就行了?”
秦琢脸上蹦出一阵青色,半天无语。
“何事?”逗够了人,她也知道问正经事,神色虽懒怠,但也足以给人安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眸里还有波澜不惊的镇定。
“晨起,他也醒了。”
六个字,却让她眸里一怔,身体僵硬了片刻。
十年,这么快,她竟忘了今日是他二十岁的生辰。
二十岁,难道真的就只有最后半年了么……
“他怎么样?”慕容靥强强舒了舒情绪,轻叹一口气问道。
秦琢眼眸一黯,眉却不舒,“他说,冬日的太阳真好。”
慕容靥很久没有说话。
“来人。”许久,她扬声向外一唤,声落,孔雀蓝与薄荷绿便一并走进来听命。
慕容靥眸颜灿烂,已恢复了一片平和安逸,“今年的春日宴要好好准备,从当下就开始准备,想些好点子,务必要精致圆满,聚尽天下繁华。”
两个丫头都有些意外。
安逸府每年都会行五场大宴,这暮春之宴,名唤春日宴,向来从二月末开始准备,三月末行之,如今还只是一月,怎么算都有些早。
慕容靥见她俩的样子,淡淡一笑,略加解释了一句,“玉想家了,说多了也就再住半年,本宫可得给他些甜头,叫他不忍心走了才好。”
蓝绿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惊讶与不解,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实在让人不好接受。
秦玉少爷,一向是她叫人侍奉的最细致妥帖的人,虽然不常在人前露面,但安逸府上下却都对其有深深的好感。
这日晚上,安逸公主在万古楼设宴,为秦玉少爷过生辰,宴席很是气派,但出席者却只有三人。
秦琢、秦玉,和她自己。
安逸公主府几乎是在**之间热闹起来,丫头们奉命准备春日宴,分寸都不敢怠慢,加之主子本就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家财,全府上下,更是没人懂得节俭二字。
而公主府外,自然也不会消停多少。
二月初,新妃嫔入宫伴驾,大行册封礼,推恩母家。
二月中,帝谕,怀德公萧肃天晋封怀德王,自以兰陵萧氏世袭罔替;废浔阳王世子慕容赉复浔阳王位。
崇宁元年三月初一,浔阳王奉旨入帝都,觐见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