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苇听罢,却又痴痴的看向秦玉,眼里有不止一种情绪。
秦玉却只在看着慕容靥。
他起身一辑,眉眼含笑清逸,道:“谢公主殿下周全费心,今日此宴,玉受用无穷。”
慕容苇再也无话,心里却疼得滴血,慕容靥不经意的看她一眼,只见那青葱玉指握着酒樽,骨节发青。
酒过一回,不知是哪个神经大的痴痴的问了一句,今日公主殿下遍邀王孙,如何不见逍遥殿下?慕容靥听了,眉一挑,半天不说话。
众王孙也都不敢说话,谨慎的看着她,心里暗骂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敢提这个话头。
片刻后,慕容靥忽而霁颜一笑,洒然饮了一樽酒,道:“逍遥殿下清静惯了,本宫是不愿打搅的,但愿殿下府中径自逍遥,亦是乐事。”
她一语出口,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场面平缓些,众人话就多些,台面下又一位锦衣玉带的富贵公子言道:“公主殿下肚量大,只是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殿下却也不想选一位驸马入主公主府吗?”
她闻此一笑,看得人惊心动魄,怅怅然道:“本宫怕得罪人,还是罢了,如若不然,这么多位名门公子都与本宫交情匪浅,真选起来,选了哪个都是个错。”说着,眸光转向慕容苇,“更何况,论理也说长幼有序,皇姐都不急,我这做妹妹的怎么好逾越?”
慕容苇冷哼一声,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逍遥王退婚之后,有人说安逸公主这辈子也成不得婚了,对此我本还将信将疑,但今你这一番话出口,我可彻底信了。”
近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她话意分明,非但是叫慕容靥没脸,还大有自己终身不嫁之意。
慕容靥委屈的叹了一声,诚恳道:“皇姐好狠的一句话,若小妹有什么不是,姐姐只管对着我一人来就是了,何苦非要拿自己说事儿呢?”
慕容苇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半晌后,他开了口。
“无瑕公主。”
秦玉淡然的一声唤,慕容苇猛地一惊,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二哥。”她稳稳的看着他,称呼还如多年前一样,仿佛公主之尊,在他跟前,只是个笑话。
秦玉和颜悦色,语气却疏离十足,道:“公主美绝四海八荒,更重要是心地善良,不会忍心让安逸公主也孤独一生,可是?”
慕容苇像是被谁刺了一剑,却无从发火,多少苦都只能自己咽下,她闭了闭眸,再睁眼时,温静而笑,“你……放心。”
慕容靥静观这一切,神情自若,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夜幕初垂,欢宴走到了尽头,众人各回各家,欢谑村里也安静下来。
慕容苇是最后一个走的。
“都下去罢。”
葡萄紫还带着侍女们在欢谑村里收拾,慕容靥一句话,平和而从容,将她们都打发了下去。
秦玉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喝下去,一举一动都仔细极了。
“话说的未免重了罢?”她走下玉阶,拉了只绣墩在他身边坐下,微微仰着头看他。
他跟慕容苇说的那些话,何止重了?实在是在众人面前给她没脸了。
秦玉却不以为然,面露从容,淡淡一笑,“我但愿她能忘了我。”
慕容靥心里憋闷得要死。
“我也但愿。”长久,她叹一口气,歪头靠在他肩上,目光直愣愣的瞅着某一处,“玉,别怪我,我知道有些事情代替不得,但我会记着你,终身不忘。”
他安然颔首,无怨亦无憾,无悲亦无喜,对她道:“足矣。”
金樽殿。
“公主回来了。”
慕容靥走进殿中,面色平静如常,薄荷绿迎出来,帮她褪上的披风。
孔雀蓝近前禀道:“公主,橙亲自带人送无瑕公主回府,您不必担心。”
她点点头,隔了一会子想起今日早起慕容赉又派人过来接平夫人的事情,遂问道:“平夫人那里还好么?”
薄荷绿颔首道:“公主放心,一切都好。平夫人自己推说身子不爽,整日歇在屋子里。”
她垂了垂眸,没有再说什么。
窗下绣架已搭好了,慕容靥衣裳也未换便坐下来,这幅天官赐福图也就差最后几针了,她一面拿起了针,一面吩咐道:“忙叨一天了,你们都下去歇着罢,不必侍候了。”
“是,公主也请早些安置,奴婢等告退。”
蓝、绿带着小丫头们尽数退将出去,她这两日不甚喜欢灯,如今也只留了跟前一杆烛,殿外却还辉煌,些许时候,月光透过新换上的嫣雪纱照进殿中,倒平添几抹柔媚清亮。
最后一针很快收完了,彼时才至亥时。
她悠悠走进内殿,妆奁之前安坐,玉指不知不觉便伸向那中间一层,雪蚕丝锦上,玉碗仍旧安然。
忆恋中,那是一个温和的雪天,玄夜,安明王府空寂绝然的满月庭中,一个奇绝俊美的少年酿好了他平生所酿的第一壶酒,就在那隆冬满月时。
他掀开陈年老坛厚重的塞盖儿,月光下,跟在他身后、那个一身白衣的小女孩探过头去,贪恋的嗅着,她自小便对酒有着莫名的好奇与喜爱。
好醇、好香的酒,可他眉间却似乎并不欢yu。
“这叫啥名?”小女孩指着一大坛子酒,快活地问。
少年摇摇头,眼里似生出一抹黯淡,只见他抬起酒坛,平稳自若的看着酒花飞溅,倒满了石桌上早备下的一只白玉碗。
精绝的白玉碗,透若黎明,暖若温泉。
他将盛满了美酒的玉碗拿在手中,眉眼幽幽,似论似叹,“玉碗盛来琥珀光……”
“那这酒就叫琥珀光啦!”
她欢然一跳,笑得活色生香,他一愣,揉着她的头发摇头长笑。
“玉碗盛来琥珀光……”就着月光,她看着空碗,唇间笑意醉人,“逍遥劫纵美,可又哪里及的上我们曾经的琥珀光?”
游子山麓,白玉台。
大晚上的独自驾马出公主府,这是需要勇气的事儿。
她踏着久违的玉阶登上白玉台,这里远离闹市,恍若也远离了尘嚣,玄夜明月之下,更像是瑶池仙境一般。
玉石柱子上缠着洁净的雪蚕纱织的帘幕,飘绕过她身后,让这场面更添几分缥缈。
忽而,一阵强风从身边掠过,慕容靥心里一紧,尚未来得及回身,已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月黑风高还有兴致来赏月,看来早前儿的春日宴,公主行得并不尽兴啊!”
实在不是个好听的声音,听起来说话人的年岁也大了,她一回身,眼前一惊。
“看?”慕容靥质疑的重重吐出一个字,随即咯咯一阵的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啧啧道:“真是个好笑的笑话。”
她这话说的是有原因的,眼前这一脸络腮胡子、背负大刀、衣衫近乎褴褛的中年大汉,自来双目紧闭,分明是个瞎子。
这瞎子闻她语气,竟还狡黠柔媚,毫无惧意,不由的叹道:“早听说安逸公主生就一副雄心豹子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慕容靥摇摇头,“这位……大哥?若想好好说话,就别总说笑话,您不知道,我实在是个太好逗的人!”
瞎子一愣,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话里不经意又用了一个‘见’字。
瞎子忽然摇头长叹起来,因少了眼睛而死性不少的脸上也一副可惜态度,“啧啧啧……委实可惜,这样一张伶俐的嘴,却活不过今日,实在可惜!”
“哦?”慕容靥心里其实并不惊讶,自己的命,想要的人多了去了,“看来你是想要我的命喽?”
瞎子嘴一斜,连忙剖白道:“公主别恼,老瞎子也是奉命而为,日后您在地府得了势,只管奔囚华城去报仇。”
她眉眼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