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慕容靥模了模自己的脖颈,为难道:“可是……我的命值钱着呢,可不是凭谁都够格儿来拿的。”
瞎子嘴又一斜,粗壮的胳膊回手模了模背上的大刀,语气凝沉,“瞎子背上一柄刀,够不够格儿,公主但忍一刻的疼,立时分明。”
她眸一动,悠悠开口,“我……”
话没说完,只觉一道清风环身,待定睛回神时,自己已在一双安稳手臂的环绕下腾空而起,不过瞬息,已身在白玉台下。
“你……?!”她看着杨奢,怔愣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玉台,他竟来了。他竟会来!
杨奢的全部精神却好像都在那个瞎子身上,没等慕容靥反应过来,他又一逸然腾身,已带着她落在了马背上,缰绳一扯,绝尘而去。
“吁……”
行出去老远,听着马蹄声荡漾在空荡的街巷中甚为突兀,未免旁生枝节,他才终于收绳,待马停得安稳,两人跃身而下。
站稳在地上,杨奢松了缰绳对她道:“这里还不安全,快走,我送你回家。”
他说罢,自然而然的拉起她的手便要前行。
慕容靥却像脚底生了根,站在那里分寸未移,反手拉住他,待他惑然回身,她眸带深意的望着他,一字一顿的问:“你来白玉台?”
他心里一动,却并不想告诉她什么。
不想告诉她自己来得比她更早,不想告诉她这已经不是自己回都之后第一次过来,不想告诉她安逸公主站在月光之下,美得惊天动地。
他不说话,并不代表她没有得到答案。
慕容靥似有泪要流出,却还是被一记笑掩了过去,笑得那样轻傲,她问:“其实……你不是那么恨我罢?”
这次他回答得很干脆,一副你想多了的样子,重点了一下头,“我恨你。”
她垂眸哼笑,复而又抬头,依约是惊天绝色,“我酿的琥珀光,你喝了没?”
她特意挑在这一天遣人给他送去琥珀光,却并不敢期待能在白玉台上见到他。
如此想来,她还该感谢那个老瞎子。
他心里本想说另一个答案,但话到嘴边,还是没忍心诓她,“嗯。”
她又问,“跟昔年你酿的,是否一模一样?”
许久,他点了下头。
她心里盛放出一朵花儿来。
少顷,慕容靥走出一种情绪,忽而长出一口气,回头一望,向他问:“那个是什么人?”
“瞎眼阎王。”他几乎不假思索,若说逍遥天下的好处,见多识广绝对当属头一份儿。
瞎眼阎王,舒城人士,生而无目,自这外号流出来,便少有人再记得他的真名是什么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背负一柄乌金大刀,自十六岁出道以来,至今三十余年,号称比阎王还准成的夺命杀手,一柄屠刀,斩人头颅早已不计其数。
慕容靥顿觉自己的生命近乎完整,什么三教九流都遇过了。
她眉眼一弯,洁净灵慧,“这么急着跑,你打不过他?”
他不说话。一副沉寂的神色。
她看了他片刻,突然毫无预兆的撒开他的手转身跑出去,动作出奇的快,等杨奢回头,她人已在马上。
他脸一沉,语气短促有力,“你还敢回去?想找死是不是?”
她居高临下,怀着满心认真对他道:“若是我用命换回来的东西,你肯不肯答应我,这一生都好生对待?”
他站在那儿蹙着眉,长腿一迈缓缓向她走去。
“你停那儿。”她出口平静却不容置疑,说话间,手里已拔出头上的一只玉簪,作势就要往马背上刺去。
杨奢果然依言停在那儿。
飒露紫,这马若是惊了,恐怕用不着瞎眼阎王动手,她自己就给自己交代进去了。
慕容靥目光不移的看着他,暗暗调息,一字一沉,“答我的话。”
他眸渐沉,缓缓吐出四个字,“倾命以待。”
瞬息的安静,她展颜一笑,胜却万千星辉。
“靥儿!”他敛气一喝,久违的称呼,却拉不回她手里的缰绳。
飒露紫上,她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她骑术很好,眨眼之间便已不见身影。
白玉台,慕容靥**间第二次踏上去,却是截然的心境。
瞎眼阎王还在那里,听着步声,耳一动便知是谁来。
“嫡长公主好胆识,竟大方送命而来?”他心里惊诧,脸上却在笑,一来,他不知适才救走她的是什么人,二来,也不明白她为何要回来。
慕容靥目光定定落在瞎子的手上,里面竟滑过一抹凌厉,“你手里拿了我的东西。”
瞎子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玉碗举到眼前,“这个……”他虽看不见,触觉还是灵敏的,不由赞道:“触指生温,想必是块美玉。”
慕容靥唇间一挑,下一个动作,竟袖摆一挥悠然坐了下来,叹道:“可惜你是个瞎子,不然本宫与这玉碗其中之一,足以让你魂不守舍,甘愿付以性命。”
瞎子仰面大笑一通儿,而后道:“这我信,你安逸公主以美貌祸国、手腕聪凌而名满天下,不然主上也不会叫我个瞎子过来取公主性命。”
“主上?”她一笑,“是你有负恩义之人?”
“自然不是。”瞎子摇头,嘴角还泛起一抹可笑。
“不是这个,便是那个了。”江湖人也为名利所累,牵涉进政局之中,她心里有些怅然,这就是人性,总是对荣华富贵趋之若鹜。
瞎子却不以为意,以胜利者的姿态笑问道:“公主是否冲动了?东西再好到底是个东西,何况你有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为了件东西送了性命,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慕容靥安之若素,“我的性命你可以取走,但这玉碗,我要它平安无事,你不得沾染。”
瞎子眉皱了一皱,将玉碗在自己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儿,忽而仰天大笑,“白玉台上白玉碗,想必是与逍遥王殿下有关罢?”
是个人都知道自己和杨奢的牵绊,是个人都知道自己被他吃定了这么些年,慕容靥心里无奈又悲凉,看来这辈子是没有咸鱼翻身的时候了。
她有些不耐,“与谁有关,都与你无关。”
瞎子道:“公主言下之意,你的命是要给我的,这玉碗你又如何拿走?”
“这是本宫的事,轮不到你过问。”她说着,眉一扬,又道:“不过要想拿走本宫的命,你还得答应本宫一事。”
瞎子缓缓拔出背上大刀,乌金在光下一晃,粗野汉子瞬间竟生出几分爱怜样子,手指抚过刀刃道:“瞎子刀下本是最忌讳讨价还价的,不过公主身份异众,吃些小灶儿倒也无妨。”
慕容靥态度潇洒的丝毫不像要死的样子,自饮了一杯酒,道:“一会子若有人来给我报仇,你只能跑,不能杀。”
瞎子听了,忽而想起又一件事来,奇道:“公主这么一说我倒好奇起来,适才那人好俊的轻功,未知是何方神圣?”
她白了他一眼,“你管不着。”
瞎子若是有眼睛,估计会回她百十来个白眼儿。
“行了,废话不说,你答应我这一句,我这颗惊艳绝人的头颅就归你了。”
瞎眼阎王纵横江湖几十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被杀的嫌杀人的磨叽。
终于,他长叹道:“唉……也罢,能杀了安逸公主,夫复何求?别人,放就放了罢……”
慕容靥对这种不正常的称赞却很是满意。
她走过去,从瞎子手中夺过玉碗,仔细的拿衣袖蹭了又蹭,小半刻钟后方才将其放在一垛玉石台上,还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
“行了,动手罢,杀完就走别磨蹭,更不准动我的碗,不然我死以后绝对想法子让你知道我长得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