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慕容靥尚未走出马车时便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行刺，甚至不是行刺，更准确的说，应该称是报仇。
她清楚的知道来人是谁。因为瞬息晃动之后，她耳畔充斥尽了寂静，静得只剩呼吸声了。
“是她。”云独瞬目光冲着车外，虽然看不清什么，但这种情况也足以让他判别出来人是谁。
“瞬。”慕容靥犹疑了半晌，竟又复从容的飞针走线起来，淡淡唤了他一声，字句短促道：“也算故人，你去外头见见罢。”
云独瞬显然没动。他知道自己若是出去，慕容靥一人在车里便会更加危险，当下不知那人带了多少人来，自己不能轻易冒险离开她身边。
“放心罢，你去看看，跟她说上两句话，至少要保证逍遥殿下的安全。”她耐心提醒道：“他可是弘农杨氏的人。”
他眼眸一闪，看着她蹙了蹙眉，终是身形一动闪出了车外。慕容靥手里的动作刹那间停了，她深吸一口气，竖耳听着车外的动静。
云独瞬才出车驾便见杨奢已下了马，对着那孤身一人而来的女子负手而立，他站立在他身后，并不能看清逍遥殿下此刻的神色态度。但回头看一看四面八方都已被瞬息点了大穴的侍卫军将们，他自己心里已像是被人捏了一下。
“你在这里？”
一身月白衣裙的女子看到云独瞬出现，丹凤美眸里立时闪过一抹凌厉，盖因她以一副牙色面纱遮了半张脸，故此那一抹凌厉便更显得瘆人，杨奢仔细观察着，心里竟稍稍对这女子的来历生出些许眉目。
云独瞬上前几步，一时与杨奢并立。朝那女子拱了拱手，唇角客气的一挑，“白姑娘，一向少见。”
白，她姓白，杨奢心里恍明，她的身份，果然不出所料。
白暗月冷笑一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杨奢，对后者道：“你还真是大方，竟能叫霍清邃的人随行保护你的女人。”
杨奢眼里不易察觉的一动，旋即嘴角却扬起一个温润的弧度，换一番悠然态度道：“姑娘似乎好奇心颇重。”
女子带着两分秀美英气的蛾眉洋洋一挑，手中步光剑轻灵一转，“要分对谁。”
杨奢又一笑，“看来只针对安逸。”
“还不算太笨。”对峙了这许久，头一次这姑娘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一分兴趣。
这一次他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展扇轻摇，怅惘关切道：“那本王奉劝姑娘还是该适当的收敛起这份好奇。须知盯上一个安逸公主，也便意味着同时惹上了数不清的敌人。而这其中无一例外均是男子，大多要么有权、要么有势。”尾音咬的很重，让这话听起来更添两分凛冽。
白暗月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不屑的轻笑了一声，带着七分嘲讽问道：“也包括名扬天下、退了天家婚约的逍遥王上吗？”
“自然。”他目光如水，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云独瞬讶异一瞬。
白暗月眼里的志趣似乎更浓了，须臾飒朗长笑，拍掌笑道：“妙得很，慕容靥，本姑娘惹定了。”
杨奢没有再说话，扇面悄无声息的合了，目光凛凛的朝她投去，两股锋芒相交，仿佛能碰撞出震天飞火。
见此，云独瞬自知已经是时候上前了，朝两方各一拱手道：“王爷、白姑娘，可否听在下一言？”
杨奢淡淡看他一眼，心里或许对这个人的身份很介意，但却还是装点够了温润门面，略一颔首道：“云将军自便。”
云独瞬一点头，转而看向白暗月，浅笑诚恳道：“白姑娘若是想在在下眼前动手，那么有些事情，在下便不得不问。”
白暗月眼里闪过一抹妖媚，问：“是你想问还是你主子想问？”
云独瞬垂眸一笑，直接问道：“主上想知道，姑娘若是取了公主性命，那究竟是大仇得报，还是得算作情杀？”
白暗月佯作疑惑纠结，问道：“不能兼而有之吗？”
云独瞬显得很遗憾，“有姑娘这一句话，便恕在下得罪，不得不与姑娘动手。”
“哦？”这自是在她意料之中，可那先前的多此一问却叫她有些不解，“此话怎讲？”
他坦然娓娓道：“诚如姑娘所言，恰是因为可以兼而有之，在下才要拼命来保公主殿下性命。主上的意思，若是姑娘只为报仇，便叫我独善其身冷眼旁观，可若是参杂了有半点情杀意味，我们便不能不管。毕竟姑娘清楚，主上是绝不会让哪位佳人因自己之故而香消玉殒的。”
白暗月又笑了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你以为你打得过我？”
云独瞬颔首谦逊道：“姑娘师承渊源，在下甘拜下风。”
“那你呢？”她转而看向杨奢，悠然道：“自以为凭你那养尊处优的半吊子功夫，也是我的对手？”
杨奢没有立时说话。她独自一人不知从哪里出现，在所有人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之下，仅在一刹之间，便点了随行上千侍卫的大穴，让场面在须臾功夫寂静无声，说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那武功内力的厉害程度，已然是不能想见。
“本王……愿意一试。”缓缓在原地踱了两步，杨奢看着她温然一笑，未等她反应过来，已月兑手将那手中竹扇一甩，只在眨眼间便将千人大穴解了一遍，又复点了一遍，动作之快，惊世骇俗。
白暗月说不意外是假的。
且不说他的速度如何，便是他能解得开自己封下的穴道，已足以让她蹙一蹙眉。她的点穴之法，是师承家学，绝不可能外传的，即便是当世第一的高手也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解开，更不谈在解了之后，他竟还能用如出一辙的手法再点上一遍。
云独瞬在一边静静旁观，眼里没有过于惊讶，心里却想了很多。
“你能解开我的手法……”她微眯凤眸，像一把利剑一样看着他，“看来这一次，是我小看了你。”
杨奢淡淡一笑，“水石密域因循上古立派，立意致敬祖宗，只是祖上的武学典籍，恐怕残存甚少罢？”
若说瀛寰盟与擎穹天宫是这九州浩土之上最可怕、神圣的两大门派，那么水石密域，便是这世上最隐秘、模糊的一大门派。因循上古黎氏少王而来，却又并非上古的嫡系传承，身份似乎有些尴尬，只是江湖中人，但凡闻听这四个字的，却没有一个不怕的。
而眼前这位白姑娘，其手法师承，分明便是水石密域的嫡传弟子，而那白姓，则该是一派掌门之人才冠的姓氏。
“残存甚少也是我白氏对上古黎王的尊重传承，堪称是本门正宗。”白暗月哼笑一声，洋洋洒洒道：“但……杨氏与黎氏不是不共戴天吗？这系出《太虚绝地》的手法，你该不会是偷学的罢？”
杨奢毫无愠怒，一副光和态度仍是坦然，“可惜从黎氏到白氏，均无个全本叫本王偷来。不过若是姑娘想奉请上古先人遗宗全本回去，本王倒可成人之美。”
云独瞬愣了一愣，难道，他就真的甘愿将《太虚绝地》双手奉上？可为的是什么？白暗月的武功纵高，但杨奢却一定比她更高。这买卖，看上去实在赔本的很。
“你想做君子，我怎知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白暗月亦是满眼狐疑的态度，“更何况，这样大方的人，实在没什么道理存在罢？我倒是有心成全你所求，恐怕也没这个机会。”
杨奢不着急辩诉，只从怀中掏出一枚剔透无瑕的千年老玉来，就是自他怀中重见天日的一瞬，那羊脂白玉的透亮，在日头之下，已晃得人炫目无方。
白暗月有些眼晕，云独瞬亦是如此。
未等两人缓过神来，杨奢已挥手一掷，白暗月下意识接在手中，不等细看，便听他道：“月圆之夜，将此玉玦搁置于纯色古琉璃之上，映月而观，以此，《太虚绝地》全本，便可尽现于眼前。”
她自抑无方，心里已轰动起来，脸面上还残留轻蔑，“我可还没答应你什么呢，就这么将东西送到我手里，你不怕我反悔。”
杨奢无谓浅笑，“姑娘若敢随意糟蹋上古先人的名声，本王亦是乐见。”
半晌，她眼眸又染上笑意，往慕容靥所乘的车驾上挑了一眼，语调玩味，“你要我今日不动手？”
杨奢脸上笑意退却，换了一副惧人的正气，一字一沉道：“我要你水石密域之人终生终世不准动慕容靥分毫。”
车里传出细碎的动静。
白暗月又挑了一眼，面纱之下的唇角动了动，一副为难样子，“这可难办了，你不知道，她可欠我一份大债。”
他声音很低，坚定肃然，“她的债，我来担。”
她眼眸一瞪，冷得瘆人，“命债。”
他点了下头，泰然道：“我扛。”
“我怕……你扛不起。”沉寂了片刻，她冷然一笑，马车又有了些许响动，白暗月的瞳仁也随之一敛，“有些债，她迟早得还。”
他眸眼一凛，“也就是说，你不同意我的条件。”
“我当然同意，毕竟如你所言，先辈的名声不容有损。只是即便我不动手、我水石密域不动手，也不代表我不会让别人动手。”她笑了笑，他似乎看得到她面纱之下映出来的狡黠，“我不介意取她性命的是谁，但有一点，我在一天，便一定不会让她有寿终正寝的机会。”
一个清凌凌的女声从车中传来，“我若不想死，你以为谁杀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