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谋·三千红尘 第十九章:此恨不关风与月(四)

作者 : QueenV

九月初五,晨,阔日山庄砺剑台。

“逍遥殿下、安逸公主驾到,云将军到……”

新任武林盟主的继任大典上,传说大张旗鼓而来的两位殿下终于出现在了公众的视线之中,且见那两道清逸绝色的白衣并肩而行,身后还跟着一墨蓝披风的朗然男子,只是步履从容的走了一路,便已惹尽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一时,早已落座安稳的各大派当家掌门皆是霍然起身,恭迎不敢怠慢。

岳空俗与骊山掌门--新任盟主皇甫庸共同迎了上去。这皇甫掌门年逾半百,与皇室倒算是旧识,此番见了这几人,行止亦是刚正得体,拱手一礼,“皇甫庸参见两位殿下、云将军。”

“免礼。”杨奢执扇一抬,颜色温润,可皇甫庸这一抬头,却着实小心细致的打量了他片刻。

他心里狐疑,自信形容无误,和朗一问:“皇甫掌门有何见教?”

意识到自己失态,皇甫庸连忙又拜,“不敢,只是见殿下神色安好,老夫心中不胜欣喜。”

杨奢眉头淡淡一蹙,似乎,话里有话。

慕容靥却没给她接着往下猜测的机会,立刻便接下话来与皇甫庸道:“皇甫掌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本宫与逍遥殿下、云将军还未恭喜,实乃疏忽。”

云独瞬一直站在她身后,如传闻中一般淡漠,不言片语,却因着他的出身,也没人敢小觑分毫。

皇甫庸稳重一点头,“公主客气,武林粗野之事,能得两位殿下玉驾亲临,又有天策上将军关顾,吾等已是不胜荣幸。”

“想来皇甫掌门得继盟主之位的消息传到帝都去,再没有一个地方能比我安逸府更为热闹了,”说着,她朝身后吩咐,“来人。”

“是。”薄荷绿应声领命,两拍手掌,身后立时便有羽林郎携了七七四十九台贺礼上前,顷刻砸在骊山派门众面前。薄荷绿上前行一礼,道:“皇甫掌门,此厢乃是公主殿下代橙、黄两位姑娘呈送之礼,恭贺师门大喜,还望皇甫掌门笑纳。”

皇甫庸一时有些诧异,又觉着这礼真心太重,收了不好,不收,又是不敢。

武林中人总是豪爽无谓逍遥自在,但终究还是不能小看了皇室朝廷的,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慕容靥淡淡一笑,道:“也算是本宫的谢礼,骊山派多年为皇庭尽忠,**出了不少的好徒弟。”

例如她府上的枇杷橙、麦子黄,那都是一两岁便入了骊山派的孤儿,从小习武,而后被送进公主府当差,一心保护安逸公主周全,这些年的确除了忠心还是忠心。

见她如此说,皇甫庸再无多话,只得谆谆谢恩。

“两位殿下请上座、云将军请。”受过各大派大礼之后,岳空俗扬手一请,上头最高的坐席已为他们备下许多时候了,而继任大典之前一连五个时辰的群雄大宴也一触即发。

岳庄主身为上一任武林盟主,在席宴开始前自然是要说一番场面话的,慕容靥与杨奢独独坐在中央最大的一席上,云独瞬落座在她一边,偌大的一张席面上,与之共席而处的,除了此刻在都在台上撑着场面的岳空俗与皇甫庸之外,便再没有旁人了。

看着岳空俗在台上讲场面话,按理说这时候安逸公主心里应该很不耐烦了,但此刻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形容温煦,目光微微有些轻沉,显然心里很不舒爽。

“紧张?”低头瞥到她交缠的有些发白的手指,杨奢轻摇了摇竹扇,低声问。

她摇头,“没有。”

他淡淡笑了一声,问:“知道什么叫死鸭子么?”

她一怔,偏头朝他看过去,迎上他清润的眼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他心头犹豫了一下,握住她的手,“我在这儿,不会让你有事。”

她又是一愣,眼底飞闪而过一丝愧色,纠结了一下,还是没忍心抽出手来。

云独瞬看在眼里,目光淡淡一动,不语。

薄荷绿一惊,险些跌坐在地上。而四周群众看着,眼热的更是大有人在--分明一对神仙眷侣也,当年怎么就闹得那样了?

“贺新盟主继任大宴……”

岳庄主一句收尾的话来不及说完,忽觉身后涌来数股强劲内力,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下一瞬,砺剑台上悬挂着武林盟主令牌的武巅石柱上,赫然已站上了一紫檀锦衫的男子--瞬息而至,形如鬼魅。

与此同时,席上杨殿下目光一动,握扇的手忽而一紧,安逸公主看过去,只见那竹扇之上已裂开一道深深的痕。

她心里蓦然一凉,他,可能会生好大的气。

“这是……”薄荷绿眉头紧蹙,远远望着那气势骇人的男子,不由得往慕容靥跟前走近了一步。

慕容靥没有说话。

紫檀锦衫的男子于石柱之上凛然抱臂而立,大有俾睨天下之态,衣衫飞拂,五官精俊,但这些都并非最显眼的,最让人移不开眼球的,是他肩头站着的那一只巨隼--一只海东青,纯白玉爪,神俊异材。

有眼力好的人已经失声叫了出来--‘东青之王!’

万鹰之神,东青之王,恰如它的主人,上古黎氏之子,尊然天下。

在场武林泰山北斗皆各有惊异,未等岳庄主上前说话,又一阵风呼啸而过,眨眼之间,只见黎尊已是稳稳落下地来,而不知何时,黎开与秦千行也已来到他身边,再往后则紧跟着落定十六名苍衣死士。

气势如雷。

“敢问可是黎氏公子?”隐了半刻,岳空俗整理情绪,上前依旧用老成端重之态客气问道,但见那十六副苍衣与那传闻中的东青之王,便已然可以断定来人的身份。

千世传说,一夕得见,在场所有人心里皆是复杂,不知该悲该喜。

黎尊自双足踏上台来,目光便一直远投在杨奢身上,对于岳庄主的友好,显然没搭茬给脸的意思。

“岳庄主好眼力。”倒是黎开依旧斯文客气,也算给这位武林盟主一个台阶下,“在下黎开,这位,是家兄黎尊。”

此刻皇甫庸也已上前,“两位黎公子,此厢到场,不知有何见教啊?”

黎开玩味一笑,看了看黎尊,这一次如兄长一般,没有说话。

皇甫庸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到底也是懂得忍让之人,未免继任大典出了什么岔子,还是耐着性子好言道:“远来便是客,诸位若是不嫌弃,但请入席共襄一乐如何?”

黎氏族人依旧没有一个开口搭理他的。

皇甫掌门脸色一青,手里宝剑一动,似乎都有刀剑伺候的意思。好在被岳庄主拦了下来,摇头给他递了个眼色,意在提醒其切勿轻举妄动。

岳空俗上下一穿线便很清楚,黎氏族人之所以到场,必定与安逸公主有关,而其目的所在,则是逍遥王的命,在不清楚慕容靥究竟是何用意之前,岳大庄主自然不敢有何举动。

“杨奢……”见他好端端待在那里,秦千行脸上有些失望,“看来传闻果然是假的。”

一句话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被所有人听到。

杨奢自然也已听到。

“不过,倒也不算白来。”黎开很是淡定,此情此景大都在他意料之中,“慕容小姐心思细腻,不想却也算计到了自己人身上。”笑里含着疑惑,很是恰到好处。

淡淡一语,点破了很多谜题,多数人都是恍悟,原来,逍遥王遇刺受伤的谣言,始作俑者竟是安逸公主。

席面下,他握着她的手并没有松开,但是她却感觉到那从手心中渗出的凉意。心头一叹,她眉目一垂一抬间调整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抽出自己的手,悠然起身。

“二公子怎知我算计的是杨奢而不是你?”她绕出席面,一步一步朝砺剑台上走去,“我哥哥如今好好的,要想杀你黎氏人,虽然困难,但也未必便绝无可能。”

砺剑台上,她与黎尊兄弟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丈,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黎尊,亦是黎尊第一次见到她。

彼此目光交对片刻,眼里皆是不可琢磨的情绪。

“你会眼睁睁看着他动手么?”黎开客气的笑着,温和的问。

云独瞬朝杨奢看了一眼,他坐在那儿,明明是这漩涡的核心,却一副妄图置身事外的态度。

他知道,今天自己不会是主角,无论是在她心里还是在黎尊眼里。

他眼底有些没人能察觉得到的冷绝,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子走过去,站立在前,玩弄着这些所谓的傲世群雄。

“都是互相利用罢了。”片刻,她垂眸一笑,瞬息颠倒众生,甚至都听得见许多青年才俊忍不住抽气的声音。说着,她转向黎尊,颔首示礼,“黎大公子,慕容靥见过。”

黎氏,这是能让慕容氏也放低身段的家族。

黎尊淡挑眉目,看着她的目光略带玩味,亦带着些许欣赏,“小姐这出戏写得甚好。”

她淡然一颔首,笑意清媚,“雕虫小技,既是于各方都有益,慕容靥自然乐意为之。”

黎尊玩味一笑,却掩不下眸中天生的阴凛,“听说擎穹宫主与霍大将军是不共戴天,是以我只道以我黎氏制衡擎穹天宫之计是对霍清邃有益。”他远远望向杨奢,眉眼间透出霸道的狡猾,还有两分讽笑之意,“对你也有益吗?”

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又带出一层隐情,慕容靥心头一紧,说不出是何滋味。

杨奢仍旧坐在那儿,面色不知何时已恢复了温润清朗,自得摇扇,不得不承认,原先他只想到了她会因担心瀛寰盟主之故而来着武林大会插上一脚,直到当下黎尊一把嘲讽的语气出口,他才想起霍清邃也是与擎穹天宫很有些纠葛的人,但无论心中如何,该粉饰的的场面还是要粉饰,于是他笑得温淡,“对自家妹妹好的事,怎能说是对我这做兄长的无益呢?”

她心上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

黎尊意味深长的颔首,大方赞许道:“嗯,很是大度,但愿表里如一。”

下一刻,安逸公主亲自邀请之下,黎氏兄弟终于以贵客身份入席而坐,就在她与杨奢那张席面上。无论是岳空俗还是皇甫庸俱是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大宴要持续五个时辰,不过慕容靥却没办法硬生生在杨奢面前假装五个时辰,开席不过半个时辰,她便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跟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彼时唇间还带着热切亲密的笑意。

杨奢淡淡一笑,而后,众目睽睽之下,其二人便低调的双双离了席。

直到走到了东面空旷的花园里才算清静下来。

“出来做什么?”他走在前头,一时半刻不爱看她,四面才一无人,便再不加以掩饰。

她唇角一压,眼神里依稀可见歉疚,语气强作轻松,“看你憋得难受,本来口味就挑剔,如此一来更吃不下饭了。”

他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于是她接着道:“我不知道擎穹天宫会有怎样的行动,故此这一环我必须得考虑到,普天之下,能够格用以制衡擎穹天宫的人物实在太少,我只能这么做。”解释完自己的心路历程,她淡淡出了口气,“想骂就骂罢,我听着。”

“骂什么?”他侧了侧颜,轮廓完美而清冷。

“随你。你骂完,我能舒服点儿。”她长出了一口气,自己的确是将他利用了个底儿掉,而且这么长时日,还一直在想尽办法的瞒着他。

他仰头望了望天,语气淡漠,“没什么好骂的,就是想感叹一句。”

她低了低眸,字正腔圆,“洗耳恭听。”

他回过身来,冷冷淡淡的看着她,“你利用我来周全霍清邃,这还真是内外有别。”

她愣了一下,顷刻间紧蹙了眉眼,直视他问:“你以为我会冒着伤害你的危险来周全他?若非有万全保证,若非我料定此事不会伤害你分毫,你以为我真会置你于危险之地吗?”

“那是黎氏族人。”他不急不缓的提醒,就好像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引来的是什么人一样,“是会甘心与我杨氏同归于尽的人家,你为了制衡擎穹天宫故意将他们引来,为一个瀛寰盟主不够,原来还是为了霍清邃。我的命在你眼里真是不值钱。”

她心里委屈,“我何时觉得你的命不值钱了?黎氏族人又怎样?我在这儿,我会……”

他冷静的打断她的话,“你会什么?”

“我……”她本想细致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还是长长缓了一口气,耐心真挚同他道:“我用命来换你的命,倘若你有半点危险,我都会舍命相救。”

他冷声一笑,“你舍命相救?咱俩一直都是谁救谁?”

她心中气不过,“救我你很委屈是罢?那大可以放着我不顾任我见阎王去,反正你这么恨我,我死了对你也没什么影响……”

“闭嘴!”

她倏然一怔,下意识的果真没有继续说下去。

自从五年前那一次之后,她再未见过他如此愤怒、如此不能自持。

“我是委屈,但你觉得我是因为救你才委屈吗?你觉得是因为你活着所以我才委屈吗?”他肃然一合扇,眼里冷冽清绝,用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愤怒冲她道:“我委屈的是我费尽心思不让她有分毫伤痛的女子却背着我睡在别的男人床上!我委屈,是因为我本该对你毫无爱意、看着你自甘**,但我却控制不住去为你的性命而疲于奔命!慕容靥,你懂什么是委屈吗?你知道什么是悲恸吗?你明白什么是爱吗?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

“我为什么要后悔?”她出乎意料的冷静,反而是杨奢被她的这样毫无愧色的神情咽了一下,半天没有回答她的话。

于他而言,这甚至称不上是个问题。他很纳闷她是怎么有脸问出这句话的。

而后,她给了他解释,那语气之中大有一种心伤欲绝之感,“你走了……我千山万水不顾生死的追你回去却连个背影我都不曾追到,你在明堂之上向着天下臣民交代了你的所作所为却唯独没跟我说过只言片语、没听我说过只言片语,命犯都有说句冤枉的机会你却什么都没给我,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凭什么要后悔?”

“就凭我爱你!”

赫然一声吼之后,天地都安静了。

这话她等了许多年,却在这个最不想听到的时候听到。出乎意料的是,她却很平静,是发自内心的平静。

她平静的看着他的眼,那双俊美无度的眸子里还有依稀残存的怒火。就是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她冷静的说:“可你不想负责我的人生。”

他赫然一怔。

她笑了一声,有些苦涩,有些骄傲,“你既不想负责我的人生,我又何必后悔我的过去?”

说罢,她回头,幽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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