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受云独瞬这一句话的影响,再听虚泽圣人的声音,慕容靥也觉得有些不对。
但究竟是哪儿不对,她倒也说不出来。
岳空俗得了个没脸,也怕惹了这位祖宗不悦再撂了挑子,可是得不偿失,只能讪笑两声掩了过去,连连道:“是是,吉时已到,劳圣使大驾,来人,请,铁血冠。”
铁血冠者,是为千年玄铁所铸,色红如血染,素与橦木令牌并尊武林圣物,亦为历代武林盟主信物,前推九年,均是岳老庄主所有。
此间只听岳庄主一声令下,眨眼功夫,便见阔日山庄四位弟子尊承碧玉盘郑重而来,凌空飞落至砺剑台上,正在虚泽圣人跟前三步停稳。
虚泽圣人轻轻然将那玄铁重冠拿在手中,皇甫庸屈膝以待,片刻,只觉头上一重,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下子一般,他心里却是一笑,这盟主桂冠,终究是落在自己头上了。
加冕完毕,虚泽圣人领二十四奉玉使飘一样退下台来,在岳庄主早先命人备好的席位上落座,形容潇洒。
“你说会否是我们多虑?”高台上,云独瞬淡淡在她耳边问了一句,心里包了数层侥幸。
“我也但愿是多虑。”慕容靥目光深冷,手指节攥的发白。
前头,岳空俗脸上隐隐有细密汗珠渗出,心里莫名发虚,他知道,若是有事发生,接下来这片刻便正是时候。
“请新盟主升座。”强作镇定,岳庄主侧身礼让,皇甫庸在武林同道的注目之下稳步朝盟主铁座走去,满目意气风发,却全然没料到坐上宝座的一瞬会发生什么。
前任盟主正准备踏步往武巅石柱上去取下橦木令,脚步未及升起,便已有种再也升不起来的感触。
夕阳最美的时刻,幽绝凌艳,仿若如血火莲盛放于天际,晃得人眼几近失明。此间一瞬,无边幕布上忽然显现一道红衣。
大红如盛放在夕阳中的火焰,恍若在用三千光灵演绎灼目的璀璨辉煌。予天下洗刷魂魄的震撼。
“他……!”此生到今日,黎尊从未有过如此动心的时候,就是这眼前的一道红衣,让他脸上泛出跃跃欲试的兴奋,同时,眼底却也划过丝丝恐惧。
他肩上的海东青忽而振翅,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疯癫,幸而被其及时点了穴道,就此昏睡过去。
他出现了。
十二岁生辰之后,她从未再见过他,可那一身如夕阳火焰般的红衣却如镌刻般停留在她脑中心上,经久不衰。
看着他犹天人之姿般绝然现世,她的呼吸忽然平和了许多。群英场上,此刻数不清昏厥了多少人,也数不清有多少人在倒吸凉气。站着的坐着的,任何人此刻都仿佛成了稻草人一般,不论心里怎么想动一动,却都是动弹不得,除了她。
一道素白银光窈窕悠然,朝着砺剑台下走去,百丈开外的距离,与那大红色交相辉映,凌绝无伦。
“安逸公主。”
红衣临世,翎羽假面,佛光金眸,沉音如荡。
听声音,他似乎在笑。她目光倾泻在那双金瞳上,美眸像是裹着蜂蜜的刀锋,朱唇轻勾,颔首唤道:“擎穹宫主。”语气若无半点情绪。却又好像倾注了所有情绪一般。
那里,岳空俗一颗心彻底凉了过去,他知道,之前的所有准备都是虚无,无论是安逸公主引来的上古黎氏还是自己费尽心机请来的空谷圣使,所能制衡的无非是擎穹天宫部众,但他却绝没想到会是他亲自前来。
谁也没想到会是他亲自前来。不过,慕容靥却一直怀抱着这个希望,她宁愿自己算计来的上古黎氏都派不上用场,也希望是他亲自前来。
“靥儿。”他看着她,眼里就只有她,对周围一切,熟视无睹。
她眸光一捻,心中万千画面涌过,最终归结于两个字,“暮颜。”
擎穹宫主暮颜,传闻有朝暮昙花一样的容颜,世人不知其年,如瀛寰盟主一般,是谜一样的存在。这天地间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只是存在于神话里的传说,存在与否都是有待商榷,可如今,暮颜出现了,就在天下武林面前以此般姿态出现了,就像是从夕阳中分身而来,恍若神祇。
当这两人彼此唤出对方名字之时,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皇甫庸想着自己既已承位盟主,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是以强压下肤下冷汗,起身近前两步,客气谨慎道:“敢问,阁下便是擎穹宫主,暮颜?”
一句话出口,没想到等着他的却是死亡--一点寒光闪过天际,甚至来不及去看动手的人是谁,铁血冠便已轰然落地,新任武林盟主,便已长绝于世。
“这……!”
四面八方骇声如潮,皇甫庸何等人物,杀伐数日最终决出来的武功第一,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死在一点寒光之下,不说还手,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混账,尊主名讳岂是你这腌臜东西能叫的!三脚猫的功夫,还好意思做武林盟主,抬回去置副好棺木遮遮羞罢,别给中原武林丢人了。”下手的女子轻若无声的踏步于台上,盈盈俏姿,纱伞遮身,说话手中伞缎一挥,将皇甫庸的尸体结结实实的扔回了骊山派派众脚下。
没人看得见她长什么样子,可那语气却着实轻蔑。
暮颜站在那里,安稳不动,明显不觉得手下有何过分之处。
“王八蛋!当着天下英豪的面儿,我骊山派与你擎穹天宫势不两立!”
一灰衣青年双脚撑地便欲跃上台去,一句话更将同门的悲愤之气带到了极致,一时间骊山派众人群起而攻之,均是往这砺剑台上蜂拥而至,场面讧乱。
趁此间,孔雀蓝、薄荷绿匆匆来到慕容靥身边,各人均是蹙着眉,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慕容靥只是看着那道大红色,目光变都没变。
那杀了人的女子见此场面,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来,顷刻便要上前,却见暮颜微微偏了偏头,只有分寸,却已让她会意停下了脚步。
幽绝光芒中,他缓缓抬了抬手臂,大红衣袂迎风轻舞,穿过衣袖,一只精雕细琢出的雪白手掌温柔的张开,冲着过来拼命的几百个人悠悠转了两圈,极缓极慢,随着那凌空舞掌,气势汹汹的骊山派弟子竟都再无法向前半步,随着他手掌的转动频率在空中翻腾旋转,任是如何调动内力都无法自主半分。
“大哥,怕是……”高台上,黎开脸上微显抽搐,“他已经练成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此刻却并非是单纯的惧怕。
“那双眼睛还不是蓝色。”黎尊声露不屑,心里却抖了一抖。
云独瞬不知何时负手站前黎氏族人五步之前的位置,似笑非笑道:“黎公子难道不知,在神功得成之后,深蓝之瞳,纯紫之眸,都能随心所欲,以主人之意肆意浮现?”
黎尊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哼,今日场面,你家主子也耐得住性子?指派你一人前来?”
云独瞬却似没听到他的问题,只一心看着前头,说着自己的感叹,“看,暮颜宫主掌若太极,那骊山派众却被束缚得死死牢牢的,贵门若想夺天玄,恐怕在这一世是不可能了。”
这一次,黎尊没有说话,只是眸子更冷了两分,紧紧看向前头。
“宫主,手下留情。”岳空俗此刻有些急了,拱手在暮颜身侧三步外求情,看他无动于衷,一咬牙,索性豁出命去道:“凌霄子前辈特地派了圣使前来观礼,还请宫主多少给谷君些面子。”
这话明显是有制衡威胁之意的。
暮颜依旧沉浸在老猫逮耗子的乐趣里,连看他的兴致都没有。
执伞女子听着这话却是眼露凌厉,眼看着就要抬手,慕容靥忽然前走了一小步,扬声问道:“姑娘是?”
女子手里还未开始的动作就此停下。
趁此间,慕容靥暗自递了个眼神与岳空俗,岳庄主会意,连忙退下砺剑台。
她转身正面对着慕容靥,纱伞之后,唇角玩味轻挑,“擎穹天宫扬州护法,独孤檀。”
“独孤……”慕容靥若有所思,浅淡笑意美绝天地,“可是个大姓呢……”
虽不上十大门阀,但独孤一姓,亘古而来,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贵门了。
独孤檀哼笑一声,往暮颜那里暗自看了一眼,带两分嘲讽之意道:“再大……也大不过弘农杨氏。”
此言一出,且见那红袖一收,骊山派弟子整个被弹出百丈开外去,说不上砸碎了多少根石柱。
暮颜终于是玩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