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靥坐回去，半晌不开口，目光深邃着，看得苏慕心里发怵。
“你这两日都没睡？”他问，不见她反驳便又道：“你该睡些时候的，不难想，此刻外头定是许多人等着见你。”
难道是自己不想睡吗？她苦笑一声，“醒无可恋，入睡无门。武林中怎么样了？”
天下不太平，武林难保会安生，更何况武林大会上种种已是够人传颂到下一届武林大会不嫌少的了。
“擎穹天宫成了武林公敌，不过这也不是一日两日之事，倒也无妨。八方来客在这两日都从哪来的回哪去了，除了失了掌门的骊山派之外其他门派还算平静……再有就是天命之约，如今可是比王朝谋逆都传得更广的一件事了。”
天命之约，天命之约……她死都想忘记的四个字，果真无论在何等情况之下都是最让她痛苦的四个字。
就在这时，薄荷绿从外头进来，上来又报了一件让她避不得的事，“公主，庄中来报，叶赫家臣完颜阿布齐求见。”
叶赫家臣，嗯，算算时间也是该来了。
慕容靥吩咐薄荷绿去请，思忖后转头对苏慕简单道：“你避避。”
终究都是十大门阀的人，这样相见传出去对苏家不甚好。
苏慕安慰一笑，“我到城下等你。”料想着她定会迫不及待的回都去，他这样说。
“不。”慕容靥却摇头，她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我有事要你去做。”
苏慕跟着正色起来，“什么事？”
“回水石密域一趟。”
从白暗月出现那日起，此事她便一直搁在心里。
苏慕是从窗子翻出去的，武功一流，来去匆匆也风雅。
不多时，卸了兵刃的男子从外头被引进来，女真族将军打扮，藏蓝色外族盔甲傍身，不甚俊俏，只是很平常的一张脸，却很有男子气概，慕容靥看到他眼中欲笑还肃的神情心头一皱，又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叶赫那拉楚箴倒是没选错人过来。
“外臣完颜阿布齐参见天朝霍国安逸嫡长公主殿下。”
阿布齐礼数周到，声色阳刚，听的多时不曾睡觉的安逸公主脑子有些嗡嗡作响。
“将军免礼。”她扬手微笑，从容端庄掩不下天生魅惑。
阿布齐在短短顷刻间完成了对这位公主容色上的惊讶，随即眼角含笑，拿出大臣气质，“外臣听说如今于大燕是国难当头，但眼下见公主殿下闲适如旧，便可知此言不实。”
慕容靥心中冷笑脸上却暖，只淡淡一句话问回去，“完颜将军知道本宫旧日何如？”
阿布齐一怔，意外于她会如此细致的不安套路出牌，“公主锦心绣口，外臣班门弄斧了。”
慕容靥微笑，“将军请坐下说话。”说着一个眼神示意薄荷绿赐座。
“谢殿下。”阿布齐一拜落座。
慕容靥遣退了侍女，接着率先直言，“虽不知将军此时前来有何话说，但本宫想先提醒阁下一句，我慕容靥平生最喜欢有话直说的人，最厌弃在我一觉才醒时废话不断之人。”
阿布齐不温不火，眼中始终浮现着细致调和下诞生的尊重与敬慕，“早听鄙部王妃殿下提及过，公主性子直爽，外臣仰慕。”
慕容靥眼中微微一闪，含笑不语。
见此，完颜阿布齐继续道：“既如此，外臣便直言了。”
她点头，“请。”
阿布齐也不遮掩，直言不讳道：“吾王有归顺天朝之心，唯恐今上不给归顺之路。”
不得不说，慕容靥还是惊讶于他的直白的，不过表现在脸上的却只是一抹深长的笑意，“还要互通灵犀方是。”
“我女真部族不与汉人同，以殿下的博学多才也不需外臣多做解释。而叶赫氏对九州历朝虽多有归顺，但到了大燕这一代便有所不同，燕室慕容家本也是异族统华夏，治世之道自然不与前朝百代相同，而同为异族，我女真更不想同化。”
这话未必全真，可也绝对有不假的成分。女真善战，叶赫骑兵更是千里挑一，若非人少且族部繁多不一，只怕也未必会偏安一隅。
“将军既受命而来，想必叶赫王已有所设想，本宫虽非燕室掌舵之人，但也愿洗耳恭听，日后方与皇兄进言。”
阿布齐一笑，“公主何必自谦？安逸玺有何地位，我等塞外之族未必一无所知。”顿了顿，他接着道：“吾王之意，女真以叶赫为尊，愿归顺燕室皇帝，惟愿自统一方，称臣而不同治。”
慕容靥半晌不语，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其实这样的结果是她很满意的。塞外异族，能征善战，即便王朝有心恐也无法使其同统，治不好治，管不好管，如今叶赫那拉楚箴提出的这个想法无异于双赢之策，岁享朝贡，供其自治，只要边塞不乱，仍是大燕疆土，便个个都开心。
只是条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想法，她同时也很明白，这是叶赫想卖给慕容恕一个大人情。受不好受，不受，更不好过。
“贵主还有其他话吗？”不急着答复，她继续问。
“公主聪明绝顶，吾王有命，倘若得公主殿下应允之诺，我叶赫部愿在九州复定之后上拜今上于帝都以归顺，更会从此刻起世代为护大燕东北边境安定竭尽全力。”
果然是等在这儿的，归顺在后，出兵在前，怎么算都是皇家要欠叶赫的情，慕容靥心中冷笑，兀自感叹于怀，凌嫣，你可真是给我出了道好题目。
“完颜将军言辞切切，本宫很想以诚相待。”有意无意的喝起茶来，慕容靥悠悠然然道：“只是本宫好奇，难道叶赫王有预知天机之能，早就知道浔阳王会在此时起兵，是以有意使将军前来与我慕容氏谈这笔交易？还是说……在此之前，浔阳王与叶赫王早有沟通在前？”
阿布齐气定神闲，起身一拜从容道：“外臣来时王妃曾有一言叮嘱，吩咐外臣问一句殿下可想聆听？”
慕容靥眼中笑意隐淡，微一颔首。
“吾等已择，卿当如何？”
不反驳，永远是打消疑虑最好的方法。慕容靥没有打消疑虑，但却的确已作出选择。
放下茶盏，她从枕下掏出一面早已写好的黄帛，走到他眼前对着他铺展开来，“本宫用了玺的懿旨一面，完颜将军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完颜阿布齐眸色一暗，不只因为这旨意的内容与玺印，更因为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与族王所提之求完全一致的内容，她竟早准备下了。
他自以为的先机，在她那里可能只是一场笑话。
“国祚之魂，燕室之诺。”饶是如此，他也字字铿锵道出此语。
“国祚之魂，燕室之诺。”她重复了一遍，将这句话越发坐实，忽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以极其凌落之姿将空旨斜裁两半，使得玺印也细致的各占半壁江山。
她将其中一半交给完颜阿布齐，另一半好端端收进自己袖中，“待他日逆臣伏诛，便是我燕室应诺之时。”
阿布齐眼中一动，郑重跪地行大礼接过半面懿旨，“敢不领命！”
慕容靥无声轻舒一口气，这情，算是欠了，好在疆土也算收回了。终究是利大于弊的，往后的事……呵，到时候想是自己人都不在帝都了，就由的哥哥去费心罢，终究那是他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