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唐业宁进宁意殿上禀时,慕容恕正与左右二相与几位将军就前线战报大发龙威,见他入内也没什么好脸,一袖子拍下了一封战报,厉声问了一句‘何事’。最新更新:风云小说网
唐业宁四下望了望几位大臣,不禁倒吸一口气,拿出比平时更多八分的小心翼翼走到天子跟前,私下回禀了五个字,便使今上眉眼间的怒气停滞了一瞬。
“怎不直接请过来?”看得出来,天子很急切,也很不耐。
唐大总管不敢怠慢,匆匆又回了两句话,终使得龙颜微舒,拂袖而去前下旨议政暂歇,给了几位大人一个喘气儿的机会。
慕容恕身至淘沙楼时,慕容靥正在风风火火的解决一只栗子闷鸡,看她那样不拘小节的气质一如既往的流转于周身,慕容恕着实迷茫了。
“都退下。”挥手遣退了屋里一众侍奉,天子缓缓举步,一步一小心的朝许久不见的妹妹走去。
曾几何时,她一去帝都一载有余,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被光明正大的退了婚,使得天下诟病。还记得那时司闲公子将她从城外带回来时,自己火急火燎的去看她,本以为会见到一个伤心欲绝的姑娘,可进了金樽殿的门才知道这想法有多荒唐--那时她抱着只羊腿啃得汹涌澎湃的样子他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正是那个场景,让他明知道妹妹心里多伤痛,却硬生生将自己翻来覆去准备了无数遍的一切劝慰宽心的话都咽了下去,说也说不得。
“靥儿?”慕容恕缓慢却坚定的推开她眼前的盘子,耐心的等她抬头看着自己,一双龙目盛满了惶恐。
慕容靥抬头,送了他一脸的哀怨,“寺里啃干粮也就算了,你这里都不给饭吃啊?”
明明她还是一如往昔的没脸没皮,可就只看了她一眼,慕容恕眼中便湿re了。
“靥儿……”扳正她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他努力将泪水抑制在眼里,脑中却不断的回忆起她受苦受难的那些岁月里自己的所作所为--在父帝的庇护下、在太子身份的笼罩下,享受着普天之下所有的荣华富贵,还时不时的无病**怀古伤今几句。现在的他恨不得回到过去,给那时的自己几个耳刮子。
“苦了你那些年,哥对不起你……”
慕容靥慢慢抬起手抱上他的背,轻轻拍着,脑海中无数念头交织。
自己这些日子之所以难受,全然是为数年前旧事的真相太难让人接受,可其他人看在眼里,却只会与暮颜昭告天下的那番话相联系。可事实却是,暮颜那日在阔日山庄所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无法激dang出心底的惊涛骇浪。
过去是自己的,自己光明正大活过来的,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唏嘘,不需要认同,更不会因此而造成任何困扰。
若非要说有什么,那也是让她更担心杨奢罢了。
“苦不苦的都是过去受的,我心里早过去了,更不会因为又在天下人面前丢了次脸而作茧自缚,哥,我闭门不出不是因为这件事,你别担心。”
说着,她离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来与他对视。
慕容恕眼圈有些发红,终究却没让泪水流出,见她这样无所谓的样子不觉有些气恼,嘴硬道:“你不苦是你的事,朕心里疼你管不着。”
心里淌过一湾暖流,慕容靥点头微笑,“嗯,我是管不着。”
顿了顿,慕容恕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放心,虽说如今天下不稳,但朕还是叫秦右军选了最出挑的人出去寻大学士,想必不日便会有消息。那伙叛军也不是预谋行事,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不会有事的。”
慕容靥老心一沉,却没有告诉哥哥真相的打算,只是接着点头,“嗯,我知道。”
随着说话,两人步入暖阁坐下,不等慕容靥开口询问战况,却见慕容恕眼角隐约带着些调笑的意思,遮遮掩掩的问道:“听说……你这次回家是有大事要做的。”
慕容靥被他的样子弄得有些发蒙,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看她不像是是装的,慕容恕有些兴阑,抛砖引玉道:“安逸驸马的人选不是有了?”
她愣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
原本,倒是有了。
“谁告诉你的?”漫不经心的顺了口茶,她问。
慕容恕浅笑,“自然是咱们的国舅爷。”
杨奢什么时候多了这种嗜好了?她心里暗自问候了他一句,翻了个白眼,“我的婚事往小了说是我自己个儿的私事,往大了说也不过是我慕容家的家事,如今山雨来兮国将不国,这些便都不是事儿了。”顿了顿,她话锋一转,“你从宁意殿过来,不只是与我闲话家常的罢?”
几乎是顷刻,慕容恕脸上便换上了一副沉重,严肃道:“朕想同你说天策军之事。”
意料之内。
慕容靥摇摇头,面色沉静依旧,“你再说我就毁了安逸玺,给霍清邃一个名正言顺拥兵自重的理由,说不准什么时候你要操心的就是他了。”
“你……!”对她的反应慕容恕自然没道理开心,“你怎么这么看不开?非要护短到如此地步吗?”
她很是无所谓,“你说是就是罢。”
“你怎么不想想?倘若霍清邃真有外界所传的那样能耐,只要他肯出手便能轻易平复乱军,你还怕会伤着他吗?”说着,他眼眸一转,换了副口气威胁她,“你别忘了,阿奢可是上了战场,亲疏内外你自己心里最好有个掂量。”
慕容靥挑眉颔首,“你放心,我想得很清楚。”说罢,不给慕容恕再在此事上废话的机会,立时问道:“跟我说说战况。”
慕容恕偏头过去不看她,明显是气得不轻。
叹了口气,慕容靥掰过他的脸,凝眸认真告诉他:“没有天策军我一样帮你保住江山版图。再说,叶赫不是已经要回来了吗?这也不能让你苦中作乐?”
慕容恕眼中一顿。
“叶赫回来了。”他目光远投,语气沉着逼人,“从太始十一年起,我大燕盼的就是这个。”
他的表现让她有些揪心,看来,过去的确不是谁都过得去的。
“等浔阳之乱平复,叶赫王夫妇便会亲自入京朝拜我君。”她往后靠了靠,找一个更好的角度审视他周身上下,试图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现,继而问:“我记得当年你迎娶杨氏郡主时曾掷地有声的告诉我,你不是为了与前去和亲叶赫的青梅竹马置气,可还记得?”
慕容恕没有说话。
“其实这些年我不是为你才看不上道菀,我很清楚你俩彼此相配绝无委屈对方之说,我是过不了自己这关,见不得她占了凌嫣的位子,让我连最后能借以思念她的东西都不复存在。”说着,她苦笑,“可我是错了,你身边的位子本不是凌嫣的,她有她的归属。”
一番话后,是长久的沉默。
“叶赫王楚箴是个性子敦厚谦温之人,”慕容恕收回放逐出去的目光,正色问道:“你信不信,如今叶赫,王妃要比王更需要留心。”
慕容靥拿起茶盏,笑意浅淡深长,“嗯,当然信,没有人比我们俩更了解彼此。”啜了口茶,她接着道:“不过叶赫不是你眼下要担心的问题,北边战场上有其骑兵相助,这是个大情,留待日后清算。”
的确,叶赫骑兵于北边战场的作用不容否定,慕容恕这时才想起将战报递与她,“北边东瀛兵虽多,但毕竟渡海而来,元气上有一定损伤,我们有叶赫相助,加之南将军用兵有方,眼下是占上风的。但是荆州……”话锋一转,他眉眼泛起怒意,“慕容赉兵强马壮,南乾竹应敌艰难。”
翻动着战报,她有意无意的问道:“闽州方面没有动静?”
“风平浪静,只是偶尔有宵小作祟,算不得大事。”深换了口气,他道:“朕适才与几位将军商量,想是倘若调度得当,不如将闽州兵力调动三成至荆州……”
“不行。”话没说完她便打断,随即看着慕容恕诧然的目光,她连忙撇清加解释,“我不是护短啊,你想想,闽州临海,若是布防空虚,慕容赉趁此机会领兵强攻,外可有藤原氏派兵过海与之勾结增援,到时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慕容恕听得更烧心,“可再这么下去,荆州就要受不住了。南乾竹带并非熊包,这你我都清楚。”
沉思了片刻,慕容靥忽然问:“陇西李氏可下旨安抚了?”
他点头,“嗯,起战的头一遭便已行了,十大门阀是万万开罪不起的,尤其还在这时候。”
慕容靥目光悠远,念念道:“十大门阀……均有各自卫军,数以万计,说是拥兵甚重绝不为过。”
对她所指有所悟,他微蹙了眉,“你是说……”
慕容靥一笑,“他家的女儿怎么说也是叛军的主母,为证其清白家风,朝他李氏借兵,不算过分罢?”
慕容恕却摇头一叹,“朕不是没想过,可谈到军队却一向是十大门阀的逆鳞,古往今来朝代更迭可见过他们轻易动过一回自家军队?谁都清楚军队是保障,更是他们荣华富贵、独善其身的最大砝码,而如今借兵虽有理由,但话不好说,借兵使人选更难定,高不行、低不行,还必得生了颗七窍玲珑心的,否则一句话不到都可能崩了,十大门阀同气连枝,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险太大,未必好冒。”
低眸听着他的话,慕容靥脑中却已转了百十来回,最后一锤定音,“你不过是担心借兵使的人选。”
“当然是要极慎重的,最好是能私下里说服李公借兵,这样李家面子上能好看不少,自然也记着我们的情。”
对这说法她很赞同,“这件事交给我,人选我有,保证最是恰当。”
慕容恕斜了她半晌,心里纵使放不下,到底却是信得过她,“……好。”想了想,他接着道:“这些日子就住在宫里罢,你我议事也方便些。”
她连忙摇头,“我还想跟你说呢,最近别找我,该出现时自然让你看到我。”
慕容恕皱眉,“这又玩儿哪出?”
“妖女祸国,我得避嫌。”
慕容赉拿出此事来说话,场面上自然得装一装才是。
他听了却好笑起来,怪道:“你什么时候也惧怕起流言蜚语来了?”
她哼笑道:“我是不怕,可慕容赉端着这个理由攻击的是你。二来平夫人既要好生监视,又要好生对待。这段时期我做事会小心些,什么事都尽量不让人发现是出自我手,日后国之大乱在你手中得平,这绝对是个立威的好机会,更能得民心。”
慕容恕凝眸看了她许久,启口稳重,“你若是个男子,这帝位朕愿拱手相让。”
她先是一愣,随即展颜昂然,“我若想做皇帝,男子女子有何差别?不过玩弄权谋瞎算计还好说,真要接了这恼人的差事我可应对不来。也定不如你。”后一句话她说得深沉,倒像若有所思。
低笑一瞬,他衷心道:“谢谢妹妹。”
“毛病!”
“对了,还有一事你要做。”片刻,想起惦记了许久的一件事,她又道:“大理寺卿的职,不能革。”
“不能革?”内兄造反,妹夫却不能革职,听得出来,对这种观点他很不解。
慕容靥却很是坚定,“对,不能,革了是人之常情,正常的君主都会如此做,但圣君就要拿出海纳百川的气度,许长天行无错、做无愧,大理寺卿做了这些时候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这你看在眼里,不能因为内兄失德便迁怒忠臣,这样会伤了忠臣忠心,也难保不失人心。”
思忖片刻,慕容恕脸色勉强,“放了?”
“若是可以,最好适当升迁。”
“还要升?”慕容恕霎然起身,声调都抬高了些。
慕容靥瞧着他歪了歪嘴,“在这个时候选对人拿出你的魄力来尽情挥霍是不会吃亏的。是失人心还是得人心,就在此刻。”
站着顺了会儿气,他也明白许长天在此事上是吃了瓜捞,繁昌郡主也未必就知道家兄的行事布置、与之有所勾连,只是想着慕容赉这三个字他心里就不舒服,也难免会在如此心烦气躁之期惩处了与他有关之人。
重新坐下来,他耐心了些,“朝臣恐会不服。”
“正好。”慕容靥勾唇,“趁此机会可以看清谁是忠、谁是奸、谁有远虑、谁是迂腐。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父皇驾崩至今,也是时候动动心思开始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