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个来月过去,十月里,安逸府中看似风平浪静。
这日天气凉爽,慕容靥正在金樽殿庭中看书,孔雀蓝从外头进来,将飞鸽传书递给她,“殿下,闽州的飞鸽传书。”
连日来,这已是驾轻就熟之事。
接来展开一看,上头仍是宁子信熟悉的字体,写着简简单单平安两个字。她又一次舒了一口气。
见到主子脸上舒缓下来,孔雀蓝也跟着安心,这才笑了一句,“宁大总管倒难得,自得了殿下的信后便一日不落传书过来,殿下看了总能安心不少。”
慕容靥没有接话,将小纸条收好,看看时辰,又问:“派去逊王府的人回来没有?”
孔雀蓝点头,“回来了,说是逊王殿下带着风过公子天大亮才从校场回来,也派人到卫教头那儿去问过了,说是连日来逊王殿下都出奇的用功,加上天赋甚好,只怕再有两个月便得请殿下亲自为王爷找个新老师了。”
她听了,脸色却没有孔雀蓝预想中的好。
见她渐渐沉凝下去的面色,孔雀蓝有些不解,“往日逊王殿下风野惯了殿下担心,怎么如今王爷成器,殿下还是闷闷不乐?”
“他做个富贵闲人平平安安就好,我何时指望他成什么器了?何况还是个目的不纯的。”
说及慕容歧为何会突然转了性似的把自己当做块璞玉找人来雕,慕容靥心里还是一清二楚的--指不定那小子如今连做梦都是跟暮颜决战的场面,真是委屈了他那一颗单纯善良的少年心。
孔雀蓝素来知趣,且又善于察言观色,此间虽未明说,但也依稀猜得到主子心中所想,从旁劝道:“逊王殿下有先帝后在天庇佑,皇上也甚是看重兄弟情深,殿下不必太过操心。”
“若是想不操心便能不操心就好了。”沉吟片刻,她又将注意力转到正事上,“红那边最近可有消息?”
“还是一如既往的报平安,没什么大事。”
她点点头,这时见葡萄紫从外头进来,禀道:“公主,叶夫人到了。”
从道菀之事过后,叶夫人便一直被请在宫中照料皇后与解忧公主,说实在的,这对慕容靥来说颇为意外--毕竟江湖中人,尤其是这等奇人,一向都是不愿与朝廷沾染上什么关系的。可瞧叶夫人的态度却也无十分的勉强,这就让她不免好奇起来,也不知这位鬼医圣手与杨奢究竟有个什么深交。
说起道菀那里对解忧公主身世一事始终三缄其口,慕容靥也渐渐默许了。事情过了这么久,她也知道这时再告诉慕容恕真相已经很说不过去了,既然道菀这样选,她也无意去深究她的本意如何,只是事到如今,自己也不愿再去掺合他们夫妻的事。说白了,解忧公主到底是个女孩,对皇位并无威胁,且日后皇嗣绵盛,多着一个女儿真心宠爱,倒也瓜分不了他为父的舐犊情深。
至于今日将叶夫人请来,则是因着她连日来心力交瘁,只觉身上隐隐不大安乐,太医们一向是她避而远之的,唯有这位叶夫人,虽是几面之缘,却因缘际会很得她信任,更不用提这是天下间最了解她身体情状的大夫。
“请进来。”慕容靥淡淡吩咐,说着自己也起身进殿,到暖阁中歪下,越发觉得心口憋闷,气都喘得不大匀。
叶夫人单独入内,四下无第三人,她从容行了礼,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安逸公主唤其上前赐坐于旁,脸上是微微凉凉的笑意,客气道:“劳烦夫人了。”
叶夫人似乎笑了笑,“公主客气。”话不多说便开始诊脉。
探了脉,鬼医阁下许久静静不语。
慕容靥倒不觉的有什么担心,只是略带两分笑意的问:“夫人不说话,是本宫身子有大问题?”
叶夫人微一摇头,缓缓如清溪流淌般道:“老身只是好奇,心中疑惑不解罢了。”
这位夫人身上似乎有一种气质,像是沾染上乌云的贵气,使人捉模不透。
听着她从容不迫的语句,慕容靥心里也渐渐安绥下来,淡淡问:“未知若何?”
“老身奇怪,难道天大的事,只要想的多了,便都能解决了?”
温和,且揉进了十分诚恳的语气,慕容靥乍听一怔。
“夫人很会说话。”片刻,她笑道,顿一顿又是眉间一晕,“本宫倒也不愿日夜惦记,只是不想这些也会想别的,倒还是想些让心里不必太难受的事好些。”
叶夫人摇摇头,明显添了些忧愁,“殿下心思太重,很伤身子的。”
果然是医者父母心,慕容靥感叹,随即却是情不自禁的自嘲一笑,“我是活一日少一日的人,还怕伤身吗?”
对于这位最了解她身体的大夫,她很是坦然。
默了半晌,叶夫人忽然很认真的问:“谁又不是活一日少一日呢?难道只因必定要死,就索性不活吗?”
望着眼前这人,她忽然觉得她驼下的背上承载着阅历垒成的洞悉之力,就连满面疮痍中的一颗独目也是那样有智慧。
长久,她点点头,缓缓笑道:“慕容靥受教。”说罢,她似是无奈一般贴身取出一只白玉瓶,拿过旁边几案上一只盛着净水的白玉碗,将瓶中物倒了些进去。
看着那从瓶中流淌出的细腻粉屑,叶夫人眼里似一动,不自觉便道:“这是羊脂玉屑。”
她没有抬头,眼里腾起一股落寞,怅惘道:“也是个不想我死的人给的。”
目光一丝不落的投在碗中,叶夫人感叹,“这磨屑的籽料,少说也是几千年前的古玉了,珍贵无他,想必殿下在这赠玉之人心中是无可比拟的重要。”
她点着头,嘴里淡淡道:“重要到见一面都不行。”
叶夫人自知失言,“是老身多嘴,惹殿下不快了。”
她抬起头,笑意淡淡的,很是养眼,“不,我喜欢同夫人说话,如若夫人不弃,就在安逸府中小住些日子可好?”
那样真诚的样子,在安逸公主脸上委实少见呢。
叶夫人颔首示礼,“不胜荣幸。”